上報 Up Media

余永定 

 

●前中國經濟學會會長

●前中國人民銀行貨幣政策委員會委員

3月，美國川普政府打響了迅速升級為全方位貿易戰的第一槍。

中美關係中的貿易摩擦問題由來已久，但幾乎沒人預料到會升高到如此地步，因為經濟學家廣泛認為貿易戰沒有贏家。那麼這場貿易戰是否已經到達這種程度，又能在為時已晚之前做些什麼？

貿易比川普想的複雜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是，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似乎不理解貿易是如何運作的。他認為美國對中國的5000億美元貿易赤字是一種損失，是「無能（incompetent）」的美國政府被中國政府利用的結果。事實上，在川普眼中，美國多年前就已經輸掉了與中國的貿易戰。

但貿易平衡遠比川普所認為的更複雜。

首先，大部分中國出口商品還包括了其他地區製造的零件，這意味，中國貿易盈餘其實包括了其他許多國家的貿易盈餘。

此外，中國對日本和東南亞經濟體存在巨大的貿易赤字，儘管它對美國存在巨大的貿易盈餘。中國總貿易盈餘占GDP的比率在過去10年中穩定下降，從2007年的近10%下降到2017年的略高於1%，這代表著中國境外帳戶基本上是沒有虧損的。

還有，美國的「經常帳赤字（current-account deficit）」未必是一件壞事，因為這代表可獲得大量境外資本。

多年來，這強化了美國的金融系統和貨幣，令美國獲益良多。儘管美國境外赤字可能需要降低，但部分要歸因於美國本身的儲蓄不足，僅僅依靠貿易政策不足以實現這一目標。

中國與WTO

並非說美國絕對不應該對中國的貿易行為感到任何不滿。但這些不滿應該視為中國遵守世界貿易組織（WTO）規則的結果。

WTO前祕書長雷米（Pascal Lamy）承認，儘管中國在落實WTO承諾長清單方面做得「著實不錯（really well）」，但「沒有一個國家不可被批評（no country is above criticism）」。

特別是，雷米指出中國部份服務業開放不足，智慧財產權保護也有待加強。

這些都是公允的批評。事實上，中國政府本身也希望更快開放金融服務業，但金融脆弱性要求它只能採取漸進方針。儘管中國在智慧財產權保護方面取得了進步，不過，中國從一開始就應該更嚴肅地對待這個問題。

美國放大鏡看中國

至於美國貿易代表署（USTR）自中國2001年加入WTO以來便緊密監控中國。一份2016報告承認，中國加入WTO的情況複雜，但報告總體上持積極看法，強調要擴大與中國的雙贏貿易和投資。

但在川普執政的第一年（2017年）USTR報告沒有提到積極結果。相反的，USTR認定「美國錯誤地支援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它所提出的條件沒能確保中國實施開放、市場導向的貿易機制（erred in supporting China’s entry into the WTO on terms that have proven to be ineffective in securing China’s embrace of an open, market-oriented trade regime）」，集中抱怨了中國的產業政策，而這基本上都不屬於WTO的範疇。

特別是，川普政府拿「中國製造2025（Made in China 2025）」戰略開刀。

「中國製造2025」戰略是由中國國務院於2015年提出，戰略目標是提振包括先進資訊技術、自動機械工具和機器人、航空和航太設備、電動汽車等產業在內的10個戰略性產業。

USTR報告中警告，這個戰略的「終極目標（final goal）」是讓目標產業「獲得更大的全球市占率（capture much larger worldwide market shares）」。

溫和戰略被誤會

巧合的是，中國製造2025戰略部分正是受到美國政府自身對研究和開發的大量投資的啟發。

事實上，這個戰略只是為了在2035年（而非2025年）將中國製造能力提升到世界主要製造強國的「平均水準（ average level）」，這是一個相當溫和的目標。

但就算中國想訂立更加遠大的目標，目前在中國目標產業的全球市占率遠高於中國的美國，又有什麼權利阻止中國參與爭奪？

根據USTR報告，問題在於中國用來實現中國製造2025目標的政策工具「大多前所未見，其他是世貿組織成員不曾使用過它們（are largely unprecedented, as other WTO members do not use them）」。

此外，戰略中還「包括了大範圍的國家干預和支持，旨在通過限制、利用、歧視或掣肘外國企業和它們的技術、產品和服務來促進中國產業的發展（include a wide array of state intervention and support designed to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industry in large part by restricting, taking advantage of, discriminating against, or otherwise creating disadvantages for foreign enterprises and their technologies, products, and services）」。

但報告沒有具體指明這些干預，這不足為奇，因為中國國務院也沒有辦法具體列出會使用何種政策工具。美國對智慧財產權問題的怨氣可以理解，但應透過WTO來解決。川普政府採取的方針表明，它不僅要確保中國遵守現存規則，還想阻止中國趕越美國技術。這對中國來說顯然是無法接受的。

修昔底德陷阱

川普政府在2017年12月發佈的國家安全戰略（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印證了這一點，美國主張將「對我們在全球所面臨日益加劇的政治、經濟和軍事競爭進行回應（respond to the growing political, economic, and military competitions we face around the world）」。

中國被列為「美國實力、影響力和利益（American power, influence, and interests）」的主要挑戰者，也是一個「試圖破壞美國安全與繁榮（attempting to erode American security and prosperity）」的對手。

這一角度提高了所謂的「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 Trap）」的風險，意即，舊有勢力擔心崛起對手而導致衝突的預言。

貿易戰可避免

我們仍有可能避免貿易戰。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很想緩和緊張，最近承諾「顯著（significantly）」降低美國進口汽車和進一步開放中國金融服務業，就是明證。

川普隨後回應，與中國的貿易談判進展「很好（very well）」。

我們希望貿易戰鼓可以透過談判和互相妥協而停歇。接著，美國與中國的領導人各自可以將注意力轉向如何避免修昔底德陷阱的更大問題，從而避免讓貿易戰成為因小失大的衝突。

© Project Syndicate

（原標題為《The Drums of Trade War》，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