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在中美關係還是「戰略性夥伴關係」的美好祥和時刻，哈佛大學的國際問題學者格雷厄姆艾利森（Graham Allison）卻在《金融時報》放出驚雷，他在題為《修昔底德的陷阱在太平洋上空出現》的文章中預言：隨著中國的強大，要求改變國際秩序和規則的行動必然會造成中美不可調和的衝突。

2017年，中美紛爭剛起的時候，他在自己的新書《註定一戰：中美能避免修昔底德陷阱嗎？》中進一步大膽預言，「當像類似雅典（或中國）的崛起大國威脅取代類似斯巴達（或美國）的守成大國時，警鐘已然敲響」。「中美兩國目前正處於戰爭衝突的進程中」。

誰是修昔底德？什麼又是修昔底德陷阱？

西元前431年，古希臘文明世界的兩個城邦巨頭——雅典和斯巴達為了爭奪地區霸權，帶領著各自的附庸小弟大打出手。史稱「伯羅奔尼薩斯戰爭」。這場綿延了三十年的戰爭導致希臘文明嚴重衰落，最終雙方打得精疲力竭，雅典戰敗，斯巴達慘勝。

修昔底德是雅典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貴族，又實際擔任過希臘將軍，全程參與了這場殘酷的內戰。他起初感到困惑的是：這場城邦之間的內戰，具體的起因很多，比如貿易問題、海上霸權、殖民地矛盾等等，其實看上去都不是深仇大恨。戰爭是不是不可避免的呢？

他根據自己痛苦的經歷和思考寫出了一本對後世影響極大的煌煌巨著《伯羅奔尼薩斯戰爭史》。在這本嚴謹的編年史中，修昔底德認為，雅典和斯巴達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因為「雅典的崛起和斯巴達的恐懼，最終導致戰爭不可避免」。為此提出了一個著名的觀點：

國際政治關係均建構於恐懼感情與自我利益之上，所以新強國和舊霸主之間，終究需要一戰解決矛盾。

這就是所謂的「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　Trap）。

回到開頭。哈佛學者艾利森在他的書中，列舉了在近500年世界歷史上新興強國與守成大國爆發的16次衝突，包括其中12次導致了戰爭。比如英國海上崛起導致的英荷戰爭、德國的統一和崛起導致的第一次世界大戰、日本的擴張導致的太平洋戰爭等等。所以艾利森認為，中美關係實際上是守成大國（美國）和新興強國（中國）的競爭，這種衝突累積到一定階段，極大可能會爆發軍事衝突。

艾利森提出的這個基於歷史衝突的理論，是不是符合21世紀的普遍的國際關係現狀可能有待討論，但是中美關係走向確實被他言中。幾年過去了，艾利森的預言幾乎都已經兌現，沒有兌現的也在演進的過程中。值得一提的是，這種觀點在美國學術界其實並不是孤例——其實美國著名政治學家亨廷頓（Samuel Huntington）的在他1996年的著作《文明的衝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中，早就預言中美之間的緊張狀態和對抗不可避免。

拜登上臺後，雖然從文化、貿易交流層面改變了很多川普時代的行政命令，有軟化爭端的傾向，但並不是方向性的。特別是在川普留下的重返印太的戰略，依然是全盤繼承。其以國務卿布林肯為首的內閣要員，也在不同場合表達過對川普對華強硬路線的贊同。特別是在2月9日，白宮的發言人在回答日本的《產經新聞》記者對拜登政府是否會重回奧巴馬時代的懷柔政策的疑慮時，明確表示「戰略忍耐」政策不適用於和中國打交道。

2月10日，拜登訪問五角大樓時宣佈，成立一個制定美國國防戰略方面的對中國戰略研究組，由來自國防部、參謀長聯席會議、各軍種以及軍事情報部門的15人組成，以便評估美國國防部對中國的軍事政策和相關軍事項目，應對即將到來的挑戰。美國國防部雖然一直有針對中國的研究，但是成立專門的中國戰略研究組還是頭一遭。

從實際的軍事部署看，美國轉移戰略佈防的重點區域已成事實。長期有兩個航母的強大戰鬥群遊弋在南海，並且從法律層面掃清了美台關係的障礙，一再加強美台實際上的軍事同盟地位、重申地區軍事保障承諾，使得南海和台海確實存在衝突的可能。而美帝的盟友，英法日澳近期均在南海有實際的巡航行動，特別是最近，連一直置身事外的法國人，居然也派出核潛艇高調巡航南海。在日益緊張的關係中，區域風險正在累積。

歷史總是會重複，但不是簡單的重複，中美之間，有沒有可能避免「修昔底德陷阱」呢？

顯然是有可能的。因為即便是按照艾利森的理論，歷史過往發生戰爭的可能性也只是75%。畢竟還有25%的非戰爭方式對抗。典型的例子就是美蘇爭霸幾十年，直到蘇聯垮臺，也終究沒有爆發直接戰爭。但顯然，這種例子的前提是雙方至少在軍事層面實力均衡，或者說，對抗的雙方對於彼此的實力都有客觀理性的認知，不至於頭腦發熱錯估形勢。

人類的過往表明，歷史的進程有必然也有偶然。修昔底德陷阱到底是個客觀的規律還是巫師的讖緯，我們這一代人，終究會見證。

※本文經作者授權刊出，標題為編者所加，原標題為「大國衝突，註定一戰？再說修昔底德陷阱」，原文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