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日緬甸軍方發動政變，逮捕翁山蘇姬以及其政黨全國民主聯盟多位高官以來，軍方對抗議群眾的鎮壓越來越強硬，2月28日18人喪生，3月3日被聯合國稱為「最血腥的一天」，有38人死亡。民盟也不相讓，發起不合作運動，推動罷工。緬甸從原本冉冉上升的民主新星，一落陷入軍事鎮壓與政治動盪。

在這動盪的局勢之下，多數台商也沒有料到情勢急轉直下，陷入只能「靜觀其變」的狀態。然而綜觀整個緬甸過去十年以來的改革局勢，民盟與軍方誰掌權對商業環境有利，這個問題沒這麼好回答。

根據僑委會資料，台商到緬甸投資的歷史超過30年，目前台商與台僑在緬甸約1000人，多數集中在仰光、曼德勒、禪邦臘戍等地，台商主要經營事業以礦業、進出口貿易與建築為主，投資主要在電機電子、製鞋、成衣等領域。

政變爆發之後，華航在二月曾派出一班「救援飛機」接人回國，不過外交部尚未接到急難救助需求，也尚未啟動撤僑。

我們與在緬甸的幾位台商以及有緬甸經驗的香港商人討論了當前緬甸局勢，並請他們分享看法。

擔心緬甸局勢激化

隨著緬甸軍方鎮壓手段越來越強硬，緬甸歷史學家吳丹敏早就悲觀地指出無法預知到未來會怎麼樣。緬甸華僑Nyi Zin認為，這次軍方的鎮壓手段，基本是複製1988年緬甸「8888」學運（၈၈၈၈ အရေးအခင်）的鎮壓手段，最後以強烈的方式清場。

1995年就到緬甸經商的台商李宏儀先生表示，現在民盟推動不合作運動（CDM）可能會造成一點動亂，生意沒法做因為銀行、醫院都不上班。現下有些年輕人為了抵制（Boycott）軍方，不只是公務員，連一般店家有可能也會被迫站邊，員工也會出門遊行或是上班，不從就會被視為「不愛國」，被拍照貼到網路公審。22222（2021, 2月22日大遊行）當天，李先生也讓員工去參加遊行。

李先生擔憂地指出，若僵持持續進行，軍方不願意縮手、不上班與不上學的公民不合作運動也繼續的話，無人生產，對緬甸整體皆是「損失」，變成一場「國家破產運動進行式」。

緬甸年輕人全副裝備上街抗議。（湯森路透）

實際上，《路透社》報導多次指出，緬甸不合作運動不只在民眾之間，一開始就有不同政府部門公務員支持，像是醫護與外交部，甚至有些軍警站在反對政變那邊，因為拒絕向抗議群眾開槍而逃亡到印度。未來軍政府如果要掌握住底層公務員，恐怕必須像香港那樣清洗掉一批人。

一名近年開始在緬甸投資生意的港商Ben crox表示，儘管他自己支持民主，他還是要批評一下民盟相當傲慢。多數民盟的官員都是長年坐牢的人，思維相當老舊。但民盟的權力架構與軍方類似，以佛教緬人為主，比較倒向中國。Ben認為，軍方根本不服中國，反而覺得是中國有求於緬甸（一帶一路）。

隨著軍方對抗議群眾越來越暴力，可預見的將來緬甸一時半會恐難恢復平靜，而台商目前也只能一步算一步地觀望。

台商處境尷尬

近年回到緬甸從事業的華僑Nyi Zin 表示，相較於日本、韓國、中國等政府帶著廠商跟緬甸政府洽談，台商相較而言顯然多單打獨鬥。

然而台商依舊擔心政變新政府上來之後，政策與投資方向可能會改變、貨櫃停擺、金融體系停擺甚至全民不合作運動等潛在風險。而這些風險對於代工業來說打擊又更大。然而多數台商依舊處於觀望態度，因為家產物業都在緬甸，一旦離開可能就再也無法回去。而二月華航班機載送的，多數出差或短期外派的台商，真正有事業的不敢任意離開。而且一旦回台灣，再回緬甸的話簽證很難拿到。

實際上，許多國際代工訂單早在疫情期間被砍單。世界銀行資料指出，緬甸經濟成長率由於疫情關係已經從前一年6.8%急遽下滑到1.7%。

Nyi Zin分析，軍方也怕外國資本撤出，軍方執政也需經濟起來，因此早早就承諾政策方向都不變，合約一律保留，持續歡迎國外投資者。

台商李宏儀先生也表示，「不可能去壓邊」，輕則財產損失，重則會被「排華」運動所牽連。只希望無論是誰當家，「政策、法律具有一貫性」，讓台商得以遵循，而非游走「法律邊緣」。

從緬甸舊城區望去，老舊房子映照遠端新式高樓。（2019年作者攝）

軍人比翁山政府有經驗

然而，軍方政變令人擔憂緬甸是否要重返軍政府一言堂的時代，即便軍政府口口聲聲說會維持民主化的進程，所作所為也是符合憲法。從民主的角度來看，軍方政變無異於開倒車，但從商業角度來看，事情就不是那麼簡單。

Ben Crox表示，緬甸最好的經商年代應該是在2011-2015年之間，當時政府最為主動，做事情很快，不成的話用錢也是有機會可以解決的，政府對商業也比較熱情。但翁山上台之後，一方面許多人觀望會有什麼變化，一方面事情變得用錢也解決不了或者要用很多錢。

「做不成事情的時候軍方會伸手要錢，民盟也會，但可能不會那麼直接。」Ben 指出，民盟很多事情不知道該怎麼做，一旦做錯都賴在軍方頭上。

台商李宏儀先生認為，軍方做事有一套訓練，但是民盟「沒有知識、經驗，做事很拖很誇張，對做生意的人很痛苦...有人說民主好，但上來的人沒有經驗不敢做。軍人是阿莎力。見仁見智，但大家通常聽到軍人都不喜歡。」李先生進一步表示，民盟上台之後，要求把許多項目停下來，因為他不懂，懷疑可能裡面有貪汙腐敗的情況，給商人損失很大。

華僑Nyi Nyi指出了更多細節，在過去軍方統治期間至少是2011-2015那幾年，經濟看起來有所發展，因為大企業多跟軍方有往來，但基礎建設、窮人卻相當欠缺。然而翁山上來這五年做出了幾個重要的政績。

其一是教育改革，讓教育體制現代化銜接國際，翁山政府在過去幾年期間實施12年國教（原本只有10年級），降低學雜費、提供來上學的學生免費的上課資源。檢視過去幾年關於緬甸教育的報導，翁山政府培育更多的教師，設立四年制的教師學位，教育改革項目也受到聯合國、澳洲、芬蘭與英國等國家支持。這讓許多偏鄉更多孩童有辦法上學。Nyi Zin指出，很多基層老百姓過去長久沒享受過政府福利，翁山當政下馬上看到繳稅的果實。

其二是緬甸版的「路平專案」，翁山蘇姬上台之後加大對基礎建設的投資，引進新的技術，不過這些新式鋪路方式也導致過去軍方友好企業能撈油水的機會沒了。不過筆者2018年在蒲甘曾見過傳統人工鋪路方式，許多地方農婦會跟在鋪路車後面搬運石頭鋪路，相當低效。

其三是電力供應系統的改善，Nyi Zin記得早年緬甸還會不時停電，翁山上台之後這點有相當大的改善，2019年緬甸能源部就表示在年底半數緬甸家庭將會擁有電力，採用了包括太陽能、水力發電等模式，這其中也有西方政府的協助。甚至偏鄉鄉村都裝載了太陽能發電設備。

Nyi v指出，還有很重要的是一點是翁山政府大幅修改了勞工法，賦予勞工更多權力，緬甸勞工開始會對不合理的事情表達抗議。但企業老闆卻很頭痛，覺得以前軍政府勞工都不敢吭聲，現在三不五時都抗議，而這多多少少也會影響到台商。

Nyi Zin指出存在這種兩極化的現象。「如果你去問企業界，就很不高興，如果問老百姓，就覺得很高興，翁山蘇姬執政很好。」

仰光北部居民在一名抗議者身亡處獻花。（湯森路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