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官僚體系穩重、緩慢，什麼事都要想到最周全；相對地，其應變亂局的能力常為人所詬病。在早前的311大地震，以及這波COVID19病毒的襲擊裡，都曾經顯露出日本官僚體系權變能力不足的問題。也因此，此次日本政府能在短短一星期內，將原屬於自己國有財產的124萬劑AZ疫苗轉贈台灣，實在嚇壞了所有日台專家。日本是怎麼做到的？它為什麼這樣做？台灣人又應該怎麼樣看待這樣一件在日台關係幾乎是破天荒的大事？

許多人把功勞歸給友台的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安倍當然出了力，不過，光是安倍的力量做不到這件事。把124萬劑AZ疫苗送到台灣，既牽涉到外務省，也涉及厚生勞動省，這種跨部會的工作只要其中一個環節稍稍延宕，多一層公文往返，疫苗就不可能在一周內被送到台灣。此事能超高速完成作業，就代表整個日本政府內閣都把援台疫苗當成最急件在辦。而這群日本官僚的背後，是一面倒挺台的日本民意。

過去幾年來，日本人對台灣的好印象爆表，蔡英文、唐鳳在日本的知名度幾乎不下於他們自己的政治人物，日本媒體只要提到台灣的新聞點閱率就特別高，是日本人民包圍了日本的政治人物，驅策他們把疫苗援台當成最要緊的事。影響所及，日本派出自己的日航把疫苗送到台灣，124萬劑AZ疫苗一毛錢都不要，這代表的就是日本人民對台灣「滿滿的心意」。

很多人說，這是日本「投桃報李」，用來報答10年前台灣人慨然捐贈日本311震災的「報恩疫苗」。其實，日本人如果只是想對回報311的「恩情」，它有捐就好，不用把庫存所有的124萬劑疫苗全拿出來；它也不用前所未見的史上最高速，打通所有官僚流程迅速做出行動；它更不用自己派出日航載到台灣，還一毛錢都不跟台灣人收。

國際關係裡沒有什麼事是理所當然，日本此時此刻的作法是把朋友之難當成自己的事在辦，這不只是「投桃報李」，更遠遠超過「報恩疫苗」的層次。

現實是，歐美各國包括日本，已經與這個世紀病毒纏鬥了一整年，從沒有疫苗奮戰到疫苗可以普遍施打，終於看到一絲曙光。而台灣甫從三週前進入「現實世界」，卻因為短短20天遽增了近萬例確診，失去過去一年舉世稱羨的防疫模範生的地位而信心大受打擊，完全慌了手腳：政客開始互相謾罵，人民開始責怪政府為何沒有超前部署，甚至無視國際疫苗市場的現況，讓幾個摸不著邊際的「民間疫苗採購案」都能夠毫不費勁地攻破台灣人心防。

也因此，日本駐台代表泉裕泰在捐出疫苗時語重心長地說：「現在，對抗病毒除了需要疫苗，日本也希望給台灣朋友帶來信心。」而美國無視台灣疫情較諸亞太其他國家相對輕微，以超出比例的方式特地由三名參議員押陣，宣布捐贈75萬劑疫苗給台灣，也是要穩住台灣的信心。

台灣有難，美日馳援；台灣人或許慶幸自己平常有「燒好香」，因此「得道多助」。但如果把瘟疫當成一場戰爭，當戰爭來臨之際，台灣是不是立刻慌了手腳、五體投地、撿到籃裡都是菜？才是美日盟國更在意的事。日本交流協會引述《鬼滅之刃》與《桃太郎》的故事說：「桃太郎與炭治郎在長期跟魔鬼搏鬥的辛苦日子裡，腦海中說不定曾閃過『乾脆加入鬼聯盟還比較不會這麼累！』這樣的念頭。」在這場疫苗外交裡，誰是「夥伴」？誰又是「鬼聯盟」？台灣人怎能不諳其中透露的微妙訊息？

美日的疫苗直送不是一樁銀貨兩訖的買賣，只有目光短淺的政客會宣稱：「萊豬吃了，武器也買了，疫苗嘞？」以為自己是在市場買豬肉，小覷了其中的理念抗衡與大國戰略角力的意義。當災難來臨，也是「鬼聯盟」正在試煉台灣人的時刻；如何面對壓力，堅持理念，展現自己的韌性，平靜而有信心地面對瘟疫，這是台灣自助而後人助的關鍵。

※作者為《上報》總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