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以來網上互相攻伐日益劇烈，柯P取代國民黨成為電解池裡的一個「極」，每天不打鬧一下民進黨中央就不過癮，各種真假資訊混雜，人們根本無從分辨。這種兩極化趨勢，讓許多人憂心台灣的民粹政治破壞團結，疫情初起時那種「同島一命」的氛圍不見了，甚至被濫用到快變成一句髒話。

說別人民粹，但自己呢？

好笑的是，攻伐雙方，互罵希特勒、毛澤東，引用1984、動物農莊，但真有研究過這些民粹者的歷史路徑嗎？當你說「希特勒也是靠民主選上」的時候，你是在否定民主制度還是希特勒呢？當你在否定民粹的時候，是否想過自己也曾是某種民粹運動的一員？或是捧出雙重標準，辯護自己參與的是正義之師，對手的才是民粹無腦？這說法本身不就很民粹嗎？

事實上，歷史上許多重大的改革運動，都是靠民粹起家的。新教革命引發歐洲三十年戰爭，消滅日耳曼50%男性人口，不民粹嗎？美國革命、法國革命，不是民粹嗎？1848年歐洲民主革命，把梅特涅那些1814年巴黎和會的好朋友幾乎一舉殲滅。1917年俄國兩次革命，推倒沙皇，建立蘇維埃政權，靠的還是民粹。近者如川普靠民粹上台，拜登不也是靠反川普民粹當選的嗎？2008馬英九靠紅衫軍當選總統，2014柯文哲靠太陽花當選台北市長，2018韓國瑜，2020蔡英文，回顧其選舉過程，那一個不是充份運用民粹？民粹真有那麼十惡不赦嗎？

換個角度，與其把民粹當成一種鬥爭工具或罪惡，不如把民粹當成一種現象或警訊，或某種狀態下才會出現的生物，研究一下牠誕生、習性、與消滅。

就從希特勒開始好了。一戰後威瑪共和，其實是過了一段好時光的。1920年代，德國的工業、經濟、藝文、以至政治自由，都在蒸蒸日上發展，極端主義如共產黨或納粹，生存空間很小。即使威瑪共和為支付戰爭賠款大印鈔票，通膨失控，1923年幣值崩潰到1美元可兌換4兆馬克，希特勒這個演說家帶領的納粹黨，1928年選舉得票率也只有2.6%，得票81萬。直到1929年全球大蕭條，德國經濟崩潰，失業率高達30%，納粹與共產黨才在德國快速崛起，1930至32年連續大選中，納粹黨以等比級數成長，1933年才取得政權。

換句話說，民粹主義或黨派，永遠存在於民主社會，但民粹能夠流行佔上風，仍需要一股普遍的不滿和怨氣，這是民粹成長的「溫床」。如果把民粹想像成一個熱汽球，民粹黨派或政治人物是其發動機，民怨便是其燃料。如果政府或執政者能夠解決問題，降低民怨，這燃料是灌不進發動機裡去的。

另個常見說法是，想不透德國這麼理性的民族，怎會相信希特勒這個瘋子？問題正如前述，威瑪的經濟崩潰，大蕭條雪上加霜，使得德國人原來堅信的理性體系整個崩潰。不停政黨輪替又全都無法改善困境，更讓焦慮的德國人寧願相信某種「救世主」施行神蹟或奇門遁甲。「左派來過，右派來過，社民黨來過，基督教來過，甚至共產黨也來過，都沒辦法解決問題。」彼德杜拉克在《經濟人的末日》與《旁觀者》兩書中描述過這種心情。

納粹的支持度是騙到的

那希特勒是怎麼取得民眾相信的呢？杜拉克描述：納粹黨對農民說小麥價格一定給漲，小市民緊張了。轉頭對小市民說麵包價格不會漲，麵包師傅崩潰了。馬上又對麵包師傅說絕對會保障他們的利潤，經濟學家們傻眼了，怎麼可能呢？那你讓我做做看嘛！那麼容易解釋清楚怎麼做到？還叫「神蹟」嗎？

講白了，納粹的支持度是騙到的。問題是，這種不合基本常識的政治支票無法兌現，下次選舉怎麼辦？希特勒對此題的解答是：根本沒有下次選舉。

1933年1月底希特勒就任總理，2月底就發生國會縱火案，他便以此為由，宣佈「國家及人民保護令」，凍結公民自由權，接著消滅反對黨政治人物，長刀之夜鏟除異己，等到興登堡總統過世，他便修憲改制，走向獨裁元首。

希特勒很清楚群眾對民意代表和執政者的要求是不一樣的，所以他沒有先去選柏林市長。如果先當上首都柏林市長，他這輩子可能都無法當上總理。就像川普當年如果不小心選上紐約市長，大概也早與總統絕緣了。因為不能被驗證，所以就不會有下一次選舉。

民粹誕生於某種「絕望」

但他還是得做出點成績來，否則德國人民就算革命也會推翻他，軍隊更可能反他。第一步當然是搶劫猶太人，累積國家資本。接著納粹黨控制了工會，資本家就範。凱因斯式的大規模公共建設在各地興造，給人們工作。撕毀凡爾賽合約，減輕外債。等到猶太人的油水刮得差不多了，就去搶旁邊的國家。於是在幾年內，德國復興了，經濟穩定了，而且成長速度優於其他民主國家。一直到1943年，德國在蘇聯東線幾已一敗塗地，德國國內卻仍感受不到物資短缺，因為所有佔領區的糧食、物資、勞工，都優先送往國內。

此時人們就像久旱逢甘霖，既有相對剝削感，也就有相對幸福感，對比威瑪時代的饑餓肚皮，相信希特勒就能吃好吃飽，你會怎麼選擇？而且在納粹全面輿論控制之下，人們根本無法瞭解發生了什麼事？!對未來風險更是一無所知。只有軍隊知道真相，這仗打不下去了，於是不斷出現華爾奇麗亞那種暗殺事件。

總的來說，民粹永遠是誕生於某種「絕望」的溫床，而且現實經濟或危及生命財產的無解問題，更易變成快速充飽民粹熱汽球的燃料，川普也是靠全球化的失落起家的。民粹型政治領袖與其政治承諾，是不能被驗證的，一旦跳票，很快會淪為拒絕往來戶。同時，靠民粹上台的政治領導班子，也會快速累積反對者的怨氣，如果執政失當不停得罪人，讓更多群體加入反對陣營，下次選舉被另一波民粹掀翻也是很有可能的。

回到台灣，執政者處理疫情過程犯了不少錯誤，但還沒有燒到失控地步，只是「細孔沒補，大孔甘苦」。柯P砲打司令部，無非是想把孔挖大，他才有燃料升空，但現在看來動能並沒有很足。反之，如果接下來又有失控巨變，證明小英與民進黨根本不行，那就難說了。

況且，就算柯文哲學毛澤東，他也正處於民粹領袖最不利的被檢證位置。毛澤東有三種面向：一個軍事天才，一個鬥爭高手，一個治理白癡。所以他能在戰場上打敗蔣軍，可能在宮廷裡奪權成功，卻無法做好一個督撫大員。偏偏柯P現在就是個直隸總督。與前述川普當市長就沒總統的邏輯一樣，不斷被檢證的柯P，早已從神壇上跌了下來，成了「虎爺」，愛吃銅板愛吃炮，卻只能躲在桌下當城隍坐騎，裝神弄鬼，也難再有翻上神壇的機會。

所以，奉勸綠營執政者們，不要亂拿那些炸不死人的小動作小鞭炮炸虎爺，那是他最愛吃的，還愈吃愈旺。要打就找好證據材料朝鼻頭一棒砸下，或真槍實彈，重磅炸彈，一次殲滅。反之亦然，柯P若真有本事抓到綠營致命把柄，下手就讓民進黨去領殘障手冊，也算是個本事。

知識份子們也不用這麼鄙視民粹，在民主政治實務中，民粹絕對是其中的一部份，可防可控，用對地方，「民氣可用」還是很多政治改革進程的必要條件。至於市井小民，只要記得，這世界上沒有神，沒有救世主，沒有活菩薩，更沒有白吃的午餐。只要讓自己少點貪念，別老想著飽食終日，不花成本，自己還能擁有一個飽飽肚皮與一片小天地，也就可以千恩萬謝上蒼眷顧了。

在民主政治中，偶而民粹一下，也沒什麼不好？打破腐爛的既得利益與癡心妄想，還是需要點民粹的。現在的民粹政治之所以難看，不是民粹有多麼惡劣，而是台下粉絲粉得太傻，台上那些導演和演員們又實在太廢，砲來砲去沒半點傷，跟九十老人打架一樣無力又愛打，卻還以為自己是金馬影帝，讓人看了真的想兔。

讓人噁心的從來不是民粹，而是爛爆的演技，還有那些連自己人都騙不過去的爛台詞。就算演，也麻煩各位長官認真點好嗎？

※作者為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