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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內殺人 是性別暴力還是人性的脆弱

楊添圍 2017年02月12日 07:00:00
大家長期以來關注的,多為公眾場所槍擊案等重大犯罪事件,卻經常忽略家庭內殺人也占了社會悲劇很大的比例。(1999年美國科倫拜校園槍擊事件/維基百科)

大家長期以來關注的,多為公眾場所槍擊案等重大犯罪事件,卻經常忽略家庭內殺人也占了社會悲劇很大的比例。(1999年美國科倫拜校園槍擊事件/維基百科)

家庭內殺人,除了短期內占據媒體版面,引人噓唏外,向來是精神醫學關切的主題,更一直是犯罪學的難題。

 

但是,所引起的討論,常常不及隨機殺人,或者是英美關切的大規模殺人,或者是公眾場所槍擊案件。理由不外是,這類事件所引發的公眾關切常常比較短暫,而且,很容易歸類於家庭內的事件,一種不定期卻例行上演的家庭悲劇。

 

實際上,犯罪學者統計全美20世紀近百年的大規模殺人(mass murder)案件(至少4人死亡),其中,家庭內殺人事件,所占近半,一直是最大宗。但是,國內外皆然,媒體的關切時間不久,公眾的反應亦不及其他特殊殺人事件。

 

統計卻告訴我們,除了家庭悲劇之外,還有許多引人深思的問題,有待進一步解答。家庭內殺人,是指,加害人與被害人是家屬關係,也包含,廣義的伴侶、配偶和前配偶。更特別是,除了與明顯仇恨與財產犯罪目的有關的案件外,常常伴隨著殺人後自殺的情形。這種殺人後自殺現象,在其他殺人案件中,相當罕見,另一方面,自殺行為,也鮮少傷及他人。

 

多數統計發現,最常見的家庭內殺人後自殺,是現為或曾為配偶、親密伴侶間的殺害。加害人絕大多數是男性,被害人多數是女性;可能出於爭執、分離與懷疑不忠,而殺害對方後自殺。這類行為,通常是雙方都是青壯年。如果,出現在中老年的族群,則反應出另一種困境。常常是,主要照顧者,轉變為加害人,不忍久病的對方繼續苟延殘喘,而終結對方的生命,然後自殺。

 

另一類家庭內殺人後自殺,最常見的是父母殺害子女。精神科醫師向來熟悉,產後憂鬱或精神狀態不佳的母親,有高於一般母親的危險性,殺害嬰幼子女;然而,隨著子女漸長,父母都有可能成為加害的一方。離異、失和以及憂鬱、精神疾病,都可能是原因。最極端的類型,殺害配偶同時殺害子女,而且這類又多數是男性的犯罪類型,還被學者稱為家庭殲滅者。

 

到底,極端行為,為何產生呢?

 

對於配偶或伴侶的加害人,確實,有比較高的家庭暴力紀錄,以及使用酒精與藥物的傾向。但是,也很有可能有過半的比率,從無暴力或犯罪紀錄,一向是正直良善的人。

 

的確,有相當多的比例,殺人後自殺的加害人都呈現憂鬱的狀態。但是,這些人的憂鬱狀態,或者更恰當地說,伴隨著憂鬱的短期適應問題,其實,和你我在遭遇逆境時,所可能有的反應並無顯著不同,換言之,就精神醫學而言,常常是不符合臨床診斷,也無立即需要藥物治療的疾病狀態。實際上,近來更多的研究也發現,過往會認為,處於憂鬱狀態下的加害人,是因為擔心對方無法存活、乏人照顧,因此殺人後自殺(稱為,慈悲殺人或利他型動機)。然而,憤恨、無望、遷怒等等複雜的情緒,也可能存在。一個平凡的人,遇到離異、挫折、失落、困頓等諸多逆境,一時間無法跳脫,就進入惡性循環,卻以殘害家人傷害自己為終結。

 

也無怪乎,面對日前發生的北投父親殺害子女悲劇,柯文哲市長既悲傷亦不解,為何這類案件,在官方社會安全網絡中無法及早預警;而衛生福利部保護司亦表示,這類案件,一部分確實出現在高風險家庭,但是,這個個案並非高風險家庭,也毫無過往家庭暴力之紀錄。

 

值得省思的是,女性殺害配偶或伴侶者,多數不會自殺。而男性殺害配偶或伴侶者,確有相當高的比率出現自殺行為。論者以為,女性殺害對方,多數是因為,男方其實是俗稱「恐怖情人」的加害者,當女性走投無路殺害對方,諷刺的是,女性的壓力頓時解除;而男性加害人,不論是殺害配偶,或是其他家人,常常是因為自己處於一種共生的依賴保護關係,當對方不復存在,自己也失去生存的意志。這種性別暴力或差異,在某種程度上,正是社會對於性別刻板角色的反映,赤裸裸地呈現了不同性別與認同各自的社會期待與負擔。

 

多數的加害人都無法預警

 

任何預警系統都希望,他們可能是高風險家庭,他們可能有過往性侵害或家庭暴力,或者是婦幼保護的紀錄。要不然,他們可能是警政追蹤個案,或者是衛政系統裡,追蹤關懷的精神疾病患者。但是,再一次,國外諸多研究冷酷地指出,多數的加害人,很可能第一次出現在官方的社會安全系統,悲劇的是,更是最後一次。

 

柯倫拜校園槍擊事件後,美國教育單位與秘勤局,合作成立專案,陸續研究校園槍擊案。最後的報告認為,所謂校園槍擊案的犯罪人,並沒有所謂的常見特徵;簡言之,很難藉由側寫或描繪(profiling),辨識出類型化的加害人加以預防。唯一有效的預警方式,就是鼓勵學校師生,社區民眾,對於人們開始出現危險行為,加以留意。因為,所有的加害人,都不只一次向周邊的人揭露,自己可能會涉及暴力或犯罪行為。換個角度而言,這些加害人,在事發之前,多數沒有精神疾病,多數沒有校園輔導或犯罪紀錄,多數不是所謂孤癖或離群的人,換言之,和你我並沒有多大差異;然而,他們卻會藉由揭露自己煩亂的心事,向外求援。人是如此脆弱,因為一些事故、不順遂,行差走錯,而導致了一次又一次的悲劇。如果周圍的人,多一點關心,把他們曾經揭露的威脅言談,視為求援的聲音,隨後啟動目前現有的系統,或許,才機會阻止悲劇發生。沒有進入社會安全體系事前預警的家庭內殺人自殺案件,可能也會如此。

 

這並不是說,我們的系統,並沒有發生功效。因為,警政、衛政、社政或民政體系,早就阻止了許許多多的悲劇。弔詭地是,我們很習慣地,把系統默默地運作,視為理所當然,或者是視若無睹。

 

透過理解,希望可以減少悲劇,絕不是讓犯罪行為合理化。人性的脆弱,總是會穿破所有的羅網,悲劇性地揭露。思考的蘆葦,脆弱的人,因為我們是在意而有情的生靈;而在意與關懷,也永遠是面對脆弱的解答。

 

※作者為精神科專科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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