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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嘉宏專欄:黃國書退黨懺悔──一種屬於台灣特色的轉型正義

陳嘉宏 2021年10月18日 07:02:00
立委黃國書遭爆曾擔任國民黨線民而宣布「三退」。(資料照片/張家銘攝)

立委黃國書遭爆曾擔任國民黨線民而宣布「三退」。(資料照片/張家銘攝)

50歲以上的老台中人一定都記得林俊義,他是個生物學家、台灣環保運動的先驅、東海大學教授,曾在八零年代多次代表民進黨參選台中市的公職。兩年前,他接受促轉會「監控檔案當事人閱覽計畫」的邀請,回頭閱覽他自己從民國66年開始教書,直到78年投身政治、參與選舉,至84年調查局停偵為止,長達18年的受監控記錄。

 

第一次閱讀到自己的監控檔案,林俊義難掩激動,他透過檔案才意識到情治機關曾潛入他的辦公室與住家進行搜查,也得知哪些同事、學校行政人員,甚至自己的研究生都曾暗中監視他的言行舉止,回報情治機關。林俊義說:轉型正義應該要讓「抓耙子」負責,「一定要透露出他們做的事情……讓他們知道shame on you,讓他知道shame!」他同時希望讓這些人向整個社會表達後悔。

 

這只是當年國民黨政府在民國60年代開始,結合教育行政部門、情治單位和國民黨系統而成立的「春風會報」裡的一個小小個案。根據調查局典藏的《74年校安工作統計案》顯示,為了達到「層層布建、室室有人」的校園監控目標,在全國83所大專院校裡,直接接受「春風會報」指揮的「工作同志」即有 3,900 人,這其中還不包括由調查局及國民黨親自指揮的布建。

 

林俊義是當年這項大規模校園監控計畫的受害人,但他的震驚與憤怒卻不是唯一的典型;相較於林俊義最後因為「自立晚報事件」而被迫離開臺灣,許多在解嚴前被監控的大學異議性社團學生,因為受害的程度較輕,態度稍顯寬容。根據促轉會的事後的訪談計畫,約有五分之一的受監控當事人對線民抱持同情理解的態度,認為他們不過是監控體系之下的棋子,會成為線民,背後可能有很多的因素;尤其在威權統治的年代,資訊不對等,有些人因此相信了情治人員的說法。

 

不過,理解並非不必負責;尤其,當當時的「線民」還是現在的政治人物之時。

 

從調查局監控檔案開放當事人閱覽之後,黃國書是「國民黨職業學生」的訊息即已在民進黨內傳開。黃所屬的新潮流系約談當事人獲得確認,隨即以「背叛同志」為由逕予開除。不過,民進黨內對於如何處理黃國書一直有不同意見。例如柯建銘昨天就公開表示,黃國書在過去20多年來,連任五屆市議員、三屆立委、七次獲公督盟評鑑為教育文化優秀立委,一直是民進黨的好夥伴,應該抬頭挺胸留下來,共同努力捍衛台灣才對。

 

一個在過去20多年來表現良好,在專業上表現出色的公職,究竟該為了一件20多年前背叛同志的往事,付出什麼樣代價?這問題隨著黃國書當年做過的事,他這20年來曾經付出的努力,以及他現在的政治位置,可能會有不同的答案,是一個極為困難的倫理議題。但如果真要再深究,你我都不是那個被監控的人,又如何能替那個被背叛的人說話或要求原諒?

 

一位被監控者在促轉會的「當事人訪談計畫」裡說道:「我倒不想要去究責或者是報復………。可是我真的非常想釐清,那個大架構之下,為什麼人,就是監控者,那個執政者到底布了什麼架構,讓身處裡面的人,會去進入到那個架構,願意做這樣的事,變成這個架構的一分子。我覺得這是我們應該要釐清的事實,你要轉型正義,基本的事實要先釐清,才有後面要怎麼正義的部分。」

 

這其實是促轉會這兩年執行了 84 份受監控當事人訪談紀錄後,多數人共同的想法。被監控者想知道那個時代發生了什麼事,周遭的好友同學為了獲得什麼而監控他?被監控者如今未必想要報復誰,卻更希望那個監控者或當年主使的那個政權跟他們說聲「對不起」。即使像林俊義這樣曾被毀了自己所有生涯規劃的當事人,最後也只是說:「我不是為了要懲罰誰,而是應該要向台灣社會呈現我們曾有過這樣的歷史。」

 

「抓耙子」未必是對所有曾被當年調查局或國民黨吸收的學生的適切形容詞,但黃國書要為當年的行為負起什麼樣的責任?這責任是否大到要以退黨退出政壇以明志,需讓黃國書自己與社會對話。弔詭的是,一個在當年位於當年監控系統末端的年輕學生,如今得為當年的行為懺悔認錯;但當年那個威權體制的後繼者,竟能大言不慚地宣稱這是情治單位的事,與國民黨毫無干係,甚而在一旁額首稱慶而不以為忤,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屬於台灣特色的轉型正義。

 

※作者為《上報》總主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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