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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鋼索上的賈樟柯:評《二十四城記》

沈怡昕 2016年07月30日 20:22:00
賈樟柯導演 (取自官方Facebook)

賈樟柯導演 (取自官方Facebook)

「我們曾經做過和想過的

必然漫開 漸漸淡了

像潑在石頭上的牛奶」──葉慈(Yeats)

 

 

《二十四城記》24 City)是一部半紀錄片、半偽紀錄片的電影,前段訪問真實的關廠工人,後段的受訪者卻開始由職業演員飾演,當真實生活中的小人物開始噤聲,只剩擺拍的凝視,從紀錄片作為出發點,卻意外發展成偽紀錄的電影。

 

這部片在今天看,除了某些訪談鏡頭不夠、沒有如《海上傳奇》I Wish I Knew)「精緻」、沒有設計好的打光和走位、某些看似機動隨意、粗糙的拍攝,或許讓當年首映時期待再看到一部如《三峽好人》Still Life)魔幻寫實的觀眾們失望,但我認為賈樟柯的《二十四城記》是一部在剪接室裡才完成的大師之作。賈樟柯原本宣稱還要再剪出一部關於飛機工廠工人的紀錄片,最後卻沒有完成。可能是因為在剪接室中才思考出這個把散亂的日常訪談,組織成一種驚人的電影形式。《二十四城記》無疑超越了使用通俗易懂暗喻的《三峽好人》,超越之處在於賈樟柯平衡了自己乃至於中國第6代導演擅長的「新中國鄉愁式感傷」,並在煽情感性與理性結構中找到平衡。


 

《二十四城記》中的兩種真實

 

《二十四城記》中的偽紀錄片訪談占了本片大半篇幅,在鏡頭構圖和擺放上明顯和前段的真正紀錄片段落有區別。但有趣的是,更真實的段落卻比較沒那麼「煽情」。當真實人物和街景漸漸被超現實主義化地放置在演員強大表演之側,演技表達的卻是另外一個透過口述訪談,得到的「真實故事」。有些是真的,有些是掰的,但重點是重演發生的現場是真的存在、即將消逝的廠區。

 

 

說到即將消失,這點跟《三峽好人》的感傷雷同,而影片的四段式形式是討喜而易懂的,精緻但稱不上驚人;或許《二十四城記》的結構不夠明顯,但在標語、歌曲、城市空景慢慢的遞嬗之間,穿插由真入假的訪談,鏡頭的質感慢慢變得精緻、超現實卻極端感傷。在這些空鏡頭的旅程中,剪輯占據了絕對重要的位置,拆廠過程開始滲入前段用來穿插訪談的日常生活,衰頹、和參與衰頹過程的拆房工人,暗喻著中國發展主義必經的半衰歷程。而訪談的故事被這鏡頭下了註腳,又或者相反?在還看得見的、快看不見的、已經不可能看見的,在浮誇的電影語言中,媒材、受訪者、鄉愿的情懷達到平衡,像是《三峽好人》結尾走在鋼索的人,從沒有未來的汾陽出師便一路直行在鋼索上,有時也徘徊,因為在這個往前也不知道是社會主義還是資本主義的大中國,若回首來處是便是地獄,卻也沒人保證前方不是。他還不知道要去哪裡。


 

賈氏風格與剪接師孔勁蕾

 

說來慚愧,我沒有徹底考察《三峽好人》之前的三部賈氏長片:《任逍遙》、《世界》、《站台》,本文論述的數位影像風格之諸多變遷,其實都與《二十四城記》攝影師余力為(賈氏固定班底)、以及這些幾部片的剪接孔勁蕾大有關聯:她參與了除《小武》和《任逍遙》外,賈樟柯在《天注定》(由外國剪輯師與孔的師傅林旭東操刀)之前的5部長片的剪輯,她也是金馬獎最佳影片《推拿》的剪接。剪接風格對影片獨特結構的行程,有多大的關連性,所謂的賈式風格是如何被形塑出來,影響現代無數的亞洲獨立製作電影,與當代的紀錄片潮流共享同樣的語彙,這些系譜則需要更敏感的考察。


 

故事最感人的除了那些莫名所以的詩(越劇、葉慈、萬夏),還有就是演技不知道比《山河故人》中的自己好上幾倍的趙濤、戲精陳建斌、影后呂麗萍、影后陳冲,4人的演技也都是金馬獎最佳男女配角的等級,金馬獎總是在錯的片入圍對的人。說演技好,是因為他們演到讓人根本分不出來這是表演,卻是情感飽滿的把這些真實的故事表達出來。


 

最後,另一個對我而言《二十四城記》是一部真正偉大,但甚至連導演自己都沒注意已是一部真正傑作的原因:不自覺的粗糙。從《小武》開始,賈氏風格最迷人的正在於他敢於使用粗糙的影像,卻韻味十足。

 

 

※本文為作者沈怡昕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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