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美國時任總統歐巴馬命令國防部官員加緊針對北韓的飛彈計劃開展網路和電子攻擊，希望在其測試發射之初即展開破壞。

很快，北韓的大量軍用火箭開始出現爆炸，偏離航向，在空中解體，墜入大海的狀況。支持這樣做的人士稱，他們認為有針對性的攻擊讓美國在防禦方面佔據了新優勢，而且把北韓掌握可威脅美國城市的洲際彈道飛彈（ICBM）載核武器的時間推遲了數年。

The US has waged a secret cyberwar to cripple the North Korean missile program https://t.co/8nj1OnZToU

— The New York Times (@nytimes) 2017年3月5日

但其他一些專家對這種新辦法越來越持懷疑態度，認為製造上的差錯、心懷不滿的內部人員以及純粹的無能也會導致飛彈發射失敗。他們指出，過去八個月裡，北韓已經成功發射了三枚中程火箭。而且北韓領導人金正恩現在聲稱，自己的國家處於開始測試洲際飛彈的「最後準備階段」——他或許是在虛張聲勢，或許不是。

通過採訪任職於歐巴馬政府和川普政府的官員，以及查閱廣泛但卻模糊的公開記錄，我們對五角大廈的破壞行動進行了評估，發現美國尚無能力有效阻止北韓的核武器和飛彈計劃。根據《紐約時報》的報導發現，這些威脅的適應力遠超很多專家此前的估計，構成了極大的危險，以致於歐巴馬在卸任時警告川普總統，它們可能是他要面對的最緊迫的問題。

北韓領導人金正恩到民間視察。 （湯森路透）

川普已經給出傾向於對北韓的威脅做出積極回應的信號。在金正恩於新年第一天發出警告之後，川普總統發推文稱，「痴心妄想！」不過，像之前的歐巴馬一樣，川普很快就會發現，他必須從若干極度不完美的選項中做出選擇。

他可以下令讓五角大廈加緊開展網路和電子攻擊戰備，但成效得不到保障。他可以啟動和北韓的談判，以便凍結其核武器和飛彈計劃，但這樣做會讓威脅陰魂不散。他可以準備直接對發射基地進行飛彈襲擊，歐巴馬也考慮過這樣做，但幾乎沒有可能擊中所有目標。他可以敦促中國切斷貿易聯繫和經濟援助，但北京向來不願採取會導致北韓政權垮台的舉措。

川普的國家安全事務副手在戰情室開了兩次會，最近一次是在周二。與會者討論了所有這些選項，包括重新在南韓部署核武器，藉此發出嚴重警告的可能性。川普政府的官員說，這些議題很快就會被提交給川普及其高級國家安全幕僚。

川普就任總統後，從歐巴馬手中接下北韓這個棘手的難題。  （湯森路透）

歐巴馬之所以在2014年初下令加緊開展網路和電子攻擊，是因為他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自從美國前總統艾森豪時代以來，美國花在常常被人形容為「以彈擊彈」的傳統反飛彈防禦體系上的錢多達3000億美元（約新台幣9兆2976億元），但卻沒能實現保護美國本土的核心目標。在阿拉斯加州和加州開展的接近完美條件下的攔截彈飛行測試，總體失敗率為56%。很多專家私下裡警告說，該系統在實戰中的表現會更糟糕。

因此歐巴馬政府曾為摧毀這些核武器尋找更好的方法。他們將目光投向五角大廈長期以來一直在測試的技術。相關測試以「主動抑制發射」(left-of-launch)攻擊為名，因為在飛彈抵達發射台前或剛剛發射時，攻擊就開始了。多年來，五角大廈最高級別的軍官和官員，在基本沒被注意到的國會證詞以及國防會議中，一直公開提倡開展這類尖端的攻擊。

歐巴馬曾下令對北韓展開網路和電子攻擊，以阻擋其發展核武。   （湯森路透）

《紐約時報》的調查開始於去年春天，當時北韓的飛彈發射失敗次數急劇上升。調查發現，軍方文件稱讚這是最新的反飛彈技術，並通過照片和圖表表明北韓是最緊迫的目標之一。

在去年和近日分別與國家情報總監辦公室和川普的國家安全團隊進行討論之後，《紐約時報》同意不公布相關細節，以免讓北韓了解如何抵禦它們。媒體廣泛報導稱，金正恩去年秋天已經下令就美國是否在破壞北韓的發射展開調查；過去一周裡，他處決了一些高級安全官員。

用來對付北韓飛彈的這種辦法，讓人很容易聯想起美國和以色列針對伊朗核計劃發起的破壞行動——那是目前已知的、對旨在削弱核威脅的網路武器所進行的最先進應用。但就連對伊朗使用的Stuxnet蠕蟲病毒，也很快就遇到了瓶頸。它在若干年裡起了作用，直到伊朗人弄清了問題所在並清除了病毒。此外，伊朗當時提供了一個相對容易得手的目標：可以被反覆攻擊的地下核濃縮工廠。

北韓2016年10月15日晚間試射舞水端中程彈道飛彈，但以失敗告終。圖為南韓火車站電視螢幕當時報導北韓再度試射飛彈。（美聯社）

在北韓的目標則更具挑戰性。飛彈是在全國各地的多個發射基地發射的，並由移動式發射器攜帶著四處遊走，由此製造旨在欺騙對手的精巧騙局。要攻擊它們，時機至關重要。

提倡採取這種複雜的辦法對北韓飛彈系統內部的數據進行遠程操控的人士認為，美國手中沒有切實可行的替代選項，因為防止北韓掌握核武器關鍵技術的努力已經宣告失敗。現在的唯一希望是阻止北韓研發出洲際彈道飛彈，並向世人證明這種威脅的毀滅性。

柯林頓政府的國防部長佩里（William J. Perry）最近在華府做報告時說，「干擾他們的測試」將是「阻止他們開展ICBM計劃的一個相當有效的辦法。」

數十年的製作

金家三代人一直都期盼，他們這個在其他方面都乏善可陳的國家，能夠造出自己的核武器，以及運載核武器的飛彈；並將其視為終極生存戰略。金家人的盤算是，手握核武器，他們就不必擔心北韓被南韓顛覆，被美國侵略，或被中國出賣。

北韓數十年前便開始尋求掌握一枚洲際彈道飛彈：該國創始人金日成對此夢寐以求——美國人在北韓戰爭期間威脅對北韓使用核武器，給他留下了苦澀的回憶。

他在蘇聯解體後取得了突破性進展，當時，失業的蘇聯火箭專家紛紛開始在北韓找工作。很快，北韓的新一代飛彈便浮出水面，清一色模仿蘇聯的設計。儘管很少進行飛行測試，但北韓似乎想辦法避開了新火箭計劃通常會遭遇的那種失敗——包括美國在1950年代末的那些，這讓美國專家頗為驚訝。

金正恩上台後頻頻透過試射飛彈恫嚇南韓和美國。  （湯森路透）

它的成功非常顯著，以致於蒙特雷國際研究學院（Middlebury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的麥卡錫(Keith McCarthy)在2001年的一篇分析文章中寫道，北韓的成績「在飛彈研發和生產史上似乎是獨一無二的」。

作為回應，2002年底美國時任總統布希（George W. Bush）宣布，在阿拉斯加州和加州部署反飛彈攔截系統。與此同時，布希加緊實施打擊北韓飛彈零件供應鏈的計劃，讓那些零件出現缺陷和弱點——多年來美國也用這種辦法對付過伊朗。

威脅在歐巴馬時代增長

到歐巴馬於2009年1月上台的時候，北韓已經部署了數以百計承襲蘇聯設計的短程和中程飛彈，並通過將自己的飛毛腿飛彈銷往埃及、利比亞、巴基斯坦、敘利亞、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和葉門，賺了數十億美元。但它渴望擁有能讓核彈頭抵達更遠處的新一代飛彈。

歐巴馬於2009年1月上台的時候，北韓已經部署了數以百計承襲蘇聯設計的短程和中程飛彈。  （美聯社）

在寫於歐巴馬上台第一年的機密電文中，時任國務卿希拉蕊（Hillary Clinton）闡明了這種新威脅。

由維基解密（WikiLeaks）公布的這些格外驚人的電文，描述了北韓正採取的實現遠程打擊的新途徑，該途徑以蘇聯在幾十年前為該國潛艇設計的一種搭載熱核彈頭的飛彈為基礎。

它被稱為R-27。與北韓笨重的老式火箭和飛彈不同，由R-27演變而來的飛彈將足夠小巧，可以被藏在洞穴裡，並由卡車運送到位。其優勢顯而易見：美國將更加難以發現和摧毀這種飛彈。

「北韓的下一個目標或許是研發可對世界各地的目標構成威脅的機動ICBM，」2009年的一份標註「機密」字樣的電文稱，電文上有柯林頓的簽名。

R-27飛彈。  （翻攝自維基百科）

第二年，正如情報所警告的，一枚新式飛彈在北韓的閱兵式上現身。

到2013年，北韓的火箭發射更加頻密。當年2月，北韓開展的一次核試驗驚醒了美國：監控數據表明，那場爆炸的規模與夷平廣島的爆炸大致相同。

爆炸發生幾天後，五角大廈宣布擴大反飛彈攔截部隊在加州和阿拉斯加州的部署。此外還開始公布「主動抑制發射」項目，在飛彈發射前進行破壞，以期增加摧毀飛彈的機會。參謀長聯席會議（Joint Chiefs of Staff）主席鄧普西上將（Gen. Martin E. Dempsey）宣布了該項目，稱「網路戰爭、有針對性的能源和電子攻擊」——他指的是惡意軟體、雷射和信號干擾等——新技術是對傳統禦敵手段的重要輔助。

他始終沒提到北韓。但在鄧普西關於此問題的政策文章中，隨附的一張地圖顯示了從北韓飛向美國的一枚飛彈。很快，在國會證詞中以及華府的公開討論會上，現任和前任官員以及主要承包商雷神公司（Raytheon）開始公開談論「主動抑制發射」技術，尤其是在發射同時進行的網路和電子攻擊。

北韓媒體2016年9月9日證實，北韓當局已成功進行第5次核試爆。 （湯森路透）

與此同時，北韓在開發自己的新式武器。它多次試圖通過干擾包括飛彈在內的制導武器（guided weapon）的電子信號來破壞美國和南韓的軍事演習。它在最奇怪的地方——好萊塢——展示了自己的網路力量。2014年，它攻擊了索尼電影娛樂公司（Sony Pictures Entertainment），破壞了該公司約70％的電腦系統，這種技術能力讓專家們吃了一驚。

上個月，一份由五角大廈發布的關於網路脆弱性的報告警告說，北韓可能會獲得削弱美國電網的能力，並告誡道，永遠不能允許「將美國重要的打擊系統置於危險之中」。

暗中的推進和新的疑點

在鄧普西公開宣布之後不久，歐巴馬和時任國防部長卡特（Ashton Carter）開始就一個問題召開會議：一個破壞項目能否延緩北韓向洲際彈道飛彈邁進的步伐？

選項有很多，其中一些來自鄧普西列出的清單。歐巴馬最終敦促五角大廈和情報機構全面行動起來，官員們認為這是在鼓勵他們嘗試未經證實的技術。

北韓的飛彈很快開始以驚人的速度失敗。毫無疑問，有些是因為意外和設計問題。北韓追求的技術——採用新設計和新發動機——涉及多級火箭，可能產生各種災難性錯誤。但多數人認為，美國的行動加劇了這些失敗。

統計數據可以證明這一點。希拉蕊警告後北韓馬上用「舞水端」(Musudan)中程飛彈的飛行試驗來展示力量，但大多以失敗告終：總體失敗率為88％。

不過，金正恩推進了他的主要目標：洲際彈道飛彈。去年4月，在工程師成功測試了一對俄羅斯設計的強大的R-27發動機後，金正恩被拍到站在一個巨大的試驗台旁慶祝。用意很明顯：將兩個發動機捆綁在飛彈尾部，是製造一枚最終能把彈頭射到美國的洲際彈道飛彈的秘訣。

去年9月，他慶祝了北韓核武器有史以來最成功的一次測試——爆炸破壞力是廣島原子彈的兩倍多。

北韓2016年9月9日成功進行第5次核試爆。 （湯森路透）

專家表示，他的下一個目標是結合這兩種技術，縮小核彈頭使它的尺寸適合安裝在一個洲際飛彈上。只有這樣他才能宣告，這個被孤立的國家具有襲擊數千英里之外的美國城市的技術。

在擔任總統的最後一年，歐巴馬經常公開指出，北韓正在從每一次核試驗和飛彈試驗中學習，包括那些失敗的試驗，它正越來越接近自己的目標。私下裡，幕僚們注意到他對北韓的進展感到越來越不安。

還剩幾個月就要離任時，他敦促幕僚們尋找新方法。在一次會議上，他宣布，如果他認為有用，他會以北韓領導人和武器所在地為目標。但是，正如歐巴馬和他的全體幕僚們所知，這是一個空洞的威脅：隨時掌握北韓領導人或其武器的位置幾乎是不可能的，而漏掉情報的風險則是巨大的，包括朝鮮半島重新開戰。

金正恩的核武發展引來鄰國緊張。   （美聯社）

川普面臨的艱難抉擇

川普在競選時抱怨稱，「我們在網路方面太過時」，這句話惹怒了美國網路戰司令部（United States Cyber Command）和國家安全局（National Security Agency）的官員，這兩個機構已花費數十億美元為總統提供新的情報搜集和網路攻擊方式。現在，他面臨的一個緊急問題是，是該加速還是縮減這些努力。

專家警告說，決定對敵人的發射能力展開攻擊可能會產生意想不到的後果。

一旦美國使用網路武器來反擊核發射系統——即使是應對像北韓這樣有威脅性的國家——俄羅斯和中國可能就會自由地做出同樣的行為，來瞄準美國的飛彈領域。一些戰略家認為，所有核武器系統都應該是網路攻擊的禁區。否則，如果一個核武器可以祕密地禁用對手的原子控制，它將會受到更大的誘惑去冒險發動先發制人的攻擊。

一名男子在首爾一處車站觀看北韓飛彈試射報導。（美聯社）

「我了解威脅的緊急性，」史丹佛大學（Stanford University）的情報和網路安全專家澤加特（Amy Zegart）說。她說自己對美國的行動沒有第一手的了解。「但是30年後，我們可能會發現，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決定。」

川普的幕僚表示，一切都很明確。中國最近切斷了北韓的煤炭進口，但美國也在考慮凍結金氏家族資產的方法，其中一些資產被認為保存在中國控制的銀行裡。中國已經表示反對在南韓部署被稱為薩德（Thaad）的高空飛彈防禦系統，而川普團隊可能要求部署更多這樣的系統。

美國和南韓將在南韓慶尚北道星州郡的星州高爾夫球場場址部署THAAD系統。圖為美軍測試THAAD的資料照片。 （湯森路透）

川普政府的一名高官表示，白宮也在考慮先發制人的軍事打擊方式，雖然它面臨巨大挑戰，因為該國多山，而且有很多深藏的地道和地堡。白宮也在考慮再次在南韓部署美國的戰術核武器——它們在25年前被撤回——即使這一舉動可能加速與北韓的軍備競賽。

川普在Twitter上提到北韓ICBM威脅時的那句「痴心妄想！」表明，未來可能會有更激烈的對峙。

「不管川普的真實意圖是什麼，」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的核武分析師阿克頓（James M. Acton）最近指出，「這則推文可以被視為一條『紅線』，所以這可能也是對他的可信度的一種考驗。」

By David E. Sanger,William J. Broad © 2016 The New York Times

（本文由美國《紐約時報》授權《上報》刊出，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