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與習近平的峰會在舉世矚目下舉行，卻在無聲無息中結束。雖然原先也不會對這次峰會寄予太高的期望，但峰會舉行之倉促，成果之寥寥、雙方意見分歧之大，（美國）新聞覆蓋量之少，實在令人意外。

與日本、英國和德國等美國盟國的首腦不一樣，中美不是盟國關係，而是對手（rival），有人甚至視之為（潛在的）敵人。這種關係的大國元首會面，本來不應該這麽倉促。按照慣例，雙方要先營造友好氣氛，底下先談判出一些階段性成果，讓元首會面之後可以「交功課」。通常，這些步驟都要花費好幾個月。小布希上任或歐巴馬上任，中美互訪都在他們上任當年的年底。如果暫時沒有這些成果，又需要見面增進了解，也寧願先找一些第三方的場合見面。

但這次川普上任剛過兩個半月，更重要的是，川普一開始對中國非常不客氣，中國也一直是他競選中抨擊最猛烈的國家之一，川普把中美貿易不平衡問題放在極爲重要的位置，又有朝鮮核武與部署薩德。僅是一通電話及提勒森的訪華的鋪墊，就能令雙方在這些問題上有進展？殊不可能。

果然從美方川普的發言，白宮新聞發布會，以及國務院發言和中國外長王毅的説明來看，除了較虛的「增加友善互信」之外，在實質問題上，雙方達成「零協議」，雙方沒有新聞發布會，沒有新聞公報。像習近平這樣萬里迢迢跑到美國，卻一無所獲，在中國領導人歷次訪美中相當罕見。

川普的一中表述有所後退

首先，定義中美關係性質的問題上。習近平上台以來，就一直希望歐巴馬承認「新型大國關係」，但歐巴馬一直不置可否。提勒森在訪問中國的時候，說了類似「新型大國關係」的形容詞（兩國不衝突、不對抗，相互尊重和合作共贏，相互尊重彼此的核心利益），令中國傳媒很興奮。可是國務卿提勒森說了不算數，要川普說了才算。但川普根本沒有這個打算，只是說：「美中兩國作為世界大國責任重大。雙方該就重要問題保持溝通和協調，可以共同辦成一些大事。」雙方達成的四個對話機制（新建外交安全對話、全面經濟對話、執法及網絡安全對話、社會和人文對話4個高級別對話機制），都是原有的交流渠道，前兩者大概是原先的戰略與經濟對話分拆而出，後兩個者是在原有高層磋商機制上級別有所提高，但具體如何還需要觀察 。

其次，在中國的「核心利益」台灣問題上，美國也沒有給出承諾。在三月初的習近平與川普的電話中，川普強調在中國的要求下，承認「我們的一中政策」，但沒有進一步説明川普政府下的一中政策是什麽。以前中美元首訪問會面，都會強調一中政策。比如2015年，習近平訪美，歐巴馬說「美國重申堅持一個中國政策」。川普當選之後，美國的一中政策出現波動，中國有理由希望美國作一説明，美國也明白這是對中美關係影響最大的問題。

可是，在王毅的介紹中，提到「中方重申了在台灣、涉藏問題上的原則立場」，希望美方在中美三個聯合公報和一個中國政策基礎上予以妥善處理，防止中美關係受到干擾。」沒有提到美方的相應反應。而在美國的發布會中，根本沒有提到台灣與一中的問題。顯然，在一個中國的表述上，川普並沒有給中國正面答覆。與三月的電話相比，立場似乎還有所後退。

第三，中國關心另一個核心利益南海問題，也只有中國單方面「重申了在南海問題上的原則立場」，美方的反應則是重申在東海與南海堅持國際準則的重要性，也堅持以前（南海）非軍事化的立場。換言之，基本是老調重彈。

第四，美國最關心的貿易不平衡問題，中國答應與美國建立一個百日計劃（100-day plan），討論雙方貿易問題。這當然是一個好的開始，勉強算是成果。但很難説這是一個實質性的進展，因爲它充其量只是構建一個討論談判的平台，是正常的程序，通常不需要通過元首見面才能推動建立。貿易問題相當複雜，甚至在100天内都不太可能談出什麽結果，商務部長羅斯認爲至少數年。而且，美國財政部現在要推動稅制改革，增設邊境調節稅，進口貨一律徵收20%的稅。如果這個國内立法通過的話，其效力有淩駕性，於中美貿易談判相關內容都會受影響，這將爲雙方談判增添一個很高的門檻。

第五，在最近熱點北朝鮮核武器問題上，王毅說：「中方重申堅持半島無核化、堅持維護半島和平穩定、堅持通過對話協商解决問題。中方將繼續全面執行聯合國安理會涉朝決議。中方介绍了解决朝核問題的“雙軌並行“思路和”雙暫停“建議，希望找到復談的突破口。中方重申反對美方在韓部署”薩德“反導系統。雙方確認致力於實現半島無核化目標，同意就半島問題保持密切溝通與協調。」

川普式的「實幹」與「蠻幹」

而提勒森的説話則有兩個重點：

第一，雙方同意半島無核化，但並沒有討論具體如何實現（There was no kind of a package arrangement discussed to resolve this.），中國的兩個方案，美國都聼不入耳。第二，雙方提及了通過非和平的方式解決朝鮮問題的事宜（there’s a real commitment that we work together to see if this cannot be resolved in a peaceful way.）。可見，在朝鮮問題上，美國採取主動，以不理中國反對而攻擊朝鮮，向中國施壓。至於中國關切的薩德問題，美國基本是斷然拒絕。

就在周四晚上，川普突然宣布向敍利亞政府軍發射巡航導彈，「懲罰」「敍利亞政府軍」使用化學武器。此事發生在中美周五會談之前，川普在飯桌上「輕鬆」地告知習近平。

可以看出， 在突發的敍利亞毒氣事件後，川普選取這個時刻這種方式攻擊政府軍，乃精心設計。因爲在毒氣事件之前，川普還認爲解決敍利亞問題不需要阿薩德下台為前提。而且，毒氣事件真相未明（大概也不會有明白的一天），中俄幫阿薩德辯護，美國就算要發射導彈攻擊，也大可等習近平走後。

川普這樣做有幾個原因。首先，這展示了川普式的「實幹」甚至「蠻幹」風格，與歐巴馬的軟弱不同。歐巴馬用武猶猶豫豫，而川普不但「說了就做」，而且還很輕鬆，不怕「違反國際法」的指控。其次，川普一向親俄，但襲擊敍利亞政府軍則説明川普不怕與俄羅斯交惡，更不會怕中國。第三，中國支持阿薩德的態度路人皆知，川普選擇在習近平來訪的時候發出攻擊，不啻是對習近平的下馬威。傳說中，習近平訪美而要求「每個細節都不能出錯」，連握手也要保證不會出現像安倍那種尷尬的情況，但川普會出這招始料不及。第四，在朝鮮問題上，中國反對美國打金正恩，正如俄羅斯反對美國打阿薩德一樣。美國是否在朝鮮問題上，真的再次如此強硬，拋開中國直接攻打朝鮮，當是中國要認真思考的問題。最後，攻擊敍利亞成功地搶了習近平訪美的風頭。川習會談後，國務卿開記者會，大部分問題都有關敘利亞；美國各報紙與新聞網站，習近平訪美只放在很次要的位置。

只說習近平回國了

可以說，在這個問題上，習近平吃了川普一記悶棍。更憋氣的是，礙於主客之別，習近平也不好明確反對。根據提勒森的説法，習近平只說感謝川普讓他知道，並說理解「當人們在屠殺小孩子的時候，這種反應是必需的」（he understood that such a response is necessary when people are killing children.）。不太令人相信真是習近平的原話。

雖然在川普的莊園内，川普女兒伊凡卡帶出自己的兒子與女兒向習近平表演唱中文歌等，有刻意討好之嫌，但這種「家庭式」的感情聯絡，大概不能抵消對習近平被川普「突襲」的不滿，對國家大事影響更加有限，反而有利川普一家在中國的生意。

綜上所述，這次習近平訪美是一次準備倉促、甚至並非必須舉行的、成果有限的訪問。中國媒體在敍利亞事件發生之後，對習近平訪美報導極爲低調。直到星期天（4/9）早上，在門戶網站新浪上只有兩條短訊通稿：一條說回國了；一條只有寥寥數詞「兩國元首就中美雙邊重要領域務實合作和共同關心的國際及地區問題廣泛深入交換意見」。外交部網站發布的王毅介紹情況，也沒有被轉載到門戶網站。這與以前對訪美的報道大相徑庭，比訪問芬蘭的報導還大有不如。這似乎可以看到習近平的態度。據説，這次訪美是川普女婿庫許納與中國駐美大使崔天凱一起努力促成的，他們這次的策劃可謂不成功。

※作者為旅美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