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特蒂（Rodrigo Duterte）擔任總統的15個月裡，被殺的數千名菲律賓人不應該算在杜特蒂頭上——這是杜特蒂支持者們的觀點。他的受歡迎程度被宣傳成他得到授權的證據，而他的離經叛道則被說成是對一向在不平等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殘缺民主的有效反抗。

然而，這位總統的很多行為依然站不住腳。但不能只怪他一個人。

杜特蒂在政府內部的盟友、堅定的支持者和獲得豐厚回報的宣傳人員——其政治機器中不可或缺的小人物勢頭高漲。他們發起了一場打擊反對聲音的行動，熱情程度甚或超過總統本人。

最近，17歲的奇恩·提洛·桑托斯（Kian Delos Santos）被殺一事符合我們一年多以來多次目睹的模式。監控攝像頭拍下的影片、目擊者和屍檢都證明警方有罪。但在這些證據公開後的幾天裡，杜特蒂最直言不諱的支持者和警方一起，把受害人說成是運毒者，把他父親和叔父說成是毒販子。就連司法部長也迴避調查的呼聲，拿出了這起殺人事件是「附帶損失」，是「孤立」事件的常見藉口，同時指責媒體「過分誇大」。

很快，公眾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參議院的一項調查上。該調查的內容，是價值超過1.25億美元（約合8.24億元人民幣）的一噸多冰毒如何混在一批來自中國的貨物中，經快速通道通過菲律賓海關的。一名目擊者提供的短訊，似乎把這件事和總統的家人聯繫在了一起。後來，他收回了自己的證詞，並向杜特蒂家道歉。但正如一名參議員所指出的那樣，此人是在對他的保護性拘留遭撤銷後才這麼做的。

當總統的兒子終於在一次聽證會上作證時，忠於總統的參議員與其說是質問他，不如說是試圖讓來自反對派的同僚停止問訊。忠於杜特蒂政府的報紙和社群媒體網站繼續批評反對派，控訴他們參與腐敗和密謀推翻政府。

這並不奇怪。有著自己的議程的各方政治勢力發現，清除杜特蒂的統治遇到的一切障礙於己有利。

親杜特蒂派集權　媒體被噤聲、忠良遭汰除

媒體一直被控以偏頗的報導抨擊禁毒戰，一些新聞機構已被接管，或被威脅關門大吉。官方的菲律賓危險藥品局（Dangerous Drugs Board）的負責人遭到替換，因為按照此人的估計，全菲律賓的癮君子人數還不到杜特蒂在各種演講中所宣稱的人數的一半。來自前政府所屬黨派的副總統，面臨著針對其當選結果的重新計票。

親杜特蒂的立法機構已著手彈劾選舉委員主席，稱其「非法聚斂財富」。一個名為反罪惡及反腐敗志願者（Volunteers Against Crime and Corruption）的公民團體，正提議彈劾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和監察專員——兩人都堅決維護自己獨立於行政機構的地位。此外，國會於上週投票通過的人權委員會（Commission on Human Rights）年度預算案，預算總額僅為19.5美元——該委員會一直直言不諱地譴責警方的暴行。

最近，司法部長維塔利亞諾·阿基雷（Vitaliano Aguirre）被人偶然拍下了在參議院發短訊的照片，短訊內容與起訴公開反對殺戮的參議員麗莎·迪夫洛斯（Risa Hontiveros）有關。迪夫洛斯支持對禁毒戰展開調查，曾告訴總統他的話「具有等同於政策的效力和份量。」

考慮到杜特蒂用以威脅所有妨礙他的人的言辭，以及他的政府推出的政策，我們很難不認同迪夫洛斯的說法。

杜特蒂讚賞警方暴力執法：「殺越多人國家問題越少」

總統一直承諾給予警方豁免權，參與處決未經審判的毒販的那些警員得到了嘉獎和晉陞。就在包括奇恩在內的三名青少年於近日被謀殺前，杜特蒂明確地表達了讚賞之情。「前些時候在布拉乾，共有32人在一次大規模突襲中被殺：很好。我們可以每天都殺上32人，如此一來我們或許可以讓困擾這個國家的問題變少。」

當天晚上晚些時候，奇恩遇害，成為在當局為期四天的行動中被殺的80多人之一。目擊者說，警方給了男孩一把槍，讓他朝著天空開槍並逃走。這讓人不禁想起總統去年向警方發表的演講，他當時給出了處置未持械嫌疑人的建議。「如果他們沒有槍，」他說，「那就給他們槍。」

奇恩案在公眾當中引發的怒火不容忽視。奇恩的家人曾自豪地支持還是總統候選人的杜特蒂，奇恩本人夢想著成為一名警察，加入禁毒戰。在菲律賓人既憤怒又驚恐之際，總統邁出出人意料的一步，會見了奇恩的家人，承諾還他們一個公道。不過杜特蒂的很多支持者原本一直忙於為奇恩的死找理由，現在又不得不趕緊與總統保持一致。

總統給殺戮開了綠燈　菲律賓從民主邁向專制之路

就邏輯和常理而言，總統不是給殺戮開了綠燈，就是在阻止殺戮方面表現得頗為無能。作為最高統帥，他承擔著最終責任。但其執政風格的受歡迎程度，並不能讓他的禁毒戰變得合法或正義。它只會擴大為他的言行辯護的那些人的責任範圍。

豁免行兇者（指警察）已導致至少4000名、至多1.2萬名菲律賓人被殺，其中超過50名是兒童。拒絕誠實地面對行兇者，讓這種豁免權得到了強化。無論何時有人譴責警察的暴行，高官都強烈抗議，說這不公平。

立法者紛紛扼殺或妨礙調查。一個由酸民、部落客和黨派色彩濃郁的作家組成的軍團，以記者的姿態攻擊每一個膽敢提出異議的人。政府及其支持者不僅拒絕承認提倡人權有助於提供普遍的保護，防止權力的濫用，還把人權重新定義為進步道路上的一個障礙，以及被他們口中那些「尋求推翻民選總統的人」挾持的一種工具——儘管這位總統揚言要擱置民主制度、出台戒嚴令。

我們菲律賓人好像還沒汲取教訓。

45年前的一個週四，費迪南德·馬科斯（Ferdinand Marcos）頒佈戒嚴令，據稱是為了保護這個國家不受共產主義侵害。戒嚴導致民主制中止了14年，引發了無恥的劫掠和大規模貧困，還讓千千萬萬人的人權受到侵犯。

事實上，專制的確立是漸進的過程，這是一個不容我們遺忘的教訓。如果忘了，那我們只能責怪自己。

※作者Miguel Syjuco為《紐時》特約作者、紐約大學阿布達比分校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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