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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報人物】島田莊司:死刑犯20%是冤枉的

陳怡杰 2017年10月07日 17:10:00
日本本格推理宗師島田莊司,奔走廢死運動多年。(攝影:李昆翰)

日本本格推理宗師島田莊司,奔走廢死運動多年。(攝影:李昆翰)

20%是冤枉的

 

曾奔走冤獄救援

 

關心日本死刑制度數年,也曾奔走冤獄救援行動的島田莊司不避諱「贊成廢除死刑」理念曝光,交流意願明顯高過談自己的推理作品。聊到興頭,1題「死刑存廢」不間斷答了5分鐘才甘心轉口譯傳達,「日本目前約有120名待執行死刑犯,支持廢死是因親身經歷,20%稱自己冤枉,我調查事件經過,無辜可能性高。」

 

島田稱,死刑犯因羈押時間長,彼此會通信,而連在這種「死囚的交流」中,有人都被其他死囚堅認『他根本沒做』的一目了然,「20%是我觀察的大略數據,比例實在太高。」

 

20%不是誤差值

 

「死刑存廢」在台灣社會一樣討論熱烈,而在日本,島田解讀部分案子因為沒有目擊者,「或是即使有目擊者,不過是在漆黑夜晚、相距20公尺以上距離,被1個5歲小孩目擊,那看不清楚的誤差值太大,以上不定因素都可能造成冤罪」冤罪比例居高不下,死刑就該廢除」,

 

「日本存在太多,無論如何就是得挖1個犯人來定罪的風氣,部分案子光天化日殘殺8人,非常多目擊者,如此死刑當然無話可說。」

 

語調低沉陰冷,口語仔細說明,能讓島田與陪他來台的《文藝春秋》編輯頻頻討論,不再像打乒乓球,一問一答口譯來往,不停講出他關注的日本真實案件舉例,像要把「提問者」當「推理情節讀者」一般得坦述所有線索、謎腳的說服,甚至主動拿筆寫字補述說明的,一樣只有他關注多年的「冤罪」議題。

 

(攝影:李昆翰)

 

社會讓他成為這樣的惡

 

在作品《御手洗的問候:數字鎖篇》、《龍臥亭幻想》、《奇想.天慟》及至《透明人的小屋》,島田曾寫道「有的犯人不是惡,是社會把動手的機會交給了他」,我們好奇如此,那惡應該歸諸給誰?

 

「日本有真實案例,永山則男搶了警察手槍,狂言要縱貫日本列島、沿路殺人,但你看他背景,出身北海道貧民窟,極度窮困,過了很多苦日子,若他在一般中產家庭長成,他還會犯下這樣的罪嗎」,島田正色,「還讓這樣環境存在的國家,是不是也該負擔一部分責任?

 

對他而言,「惡人不一定受惡報,但加減應該要有。」他舉起作品《龍臥亭殺人事件》為例。

 

龍臥亭殺人事件》改編日本重大刑案「津山事件」(1938年5月凌晨,22歲都井睦雄於日本岡山縣苫田郡西加茂村2個部落大量殺人,不到2小時造成30死3重傷,主嫌隨後飲彈自盡)。「兇嫌所以犯罪,是因案發鄉下仍存在『夜這』(夜這い、よばい)習俗,指以性交為目的,喜歡一個女生,默認晚上可以摸到她家房間去的陋習。」除了島田莊司,「津山事件」也曾被橫溝正史《八墓村》、松本清張《暗夜狂奔的獵槍》改編推理小說。

 

屠村傳說

 

「《龍臥亭殺人事件》兇嫌二戰時因患肺結核沒被徵召當兵,1個男子被留在貝繁村,加上『夜這』習俗催化,他出現很多不正常男女關係——但其實對不存在該習俗的地方而言,他的行為早已犯罪——當村裡其他男子從戰場回來發現他的作為,群起欺負霸凌,引發他要對那些人復仇的火種。」

 

「犯罪,有時致因現實條件,假如村子沒有這個習俗、也許他可以當兵,這場犯罪還會存在嗎?很多罪惡剛好因外在條件補齊,像這樣的惡,我不覺得應該惡有惡報。」

 

「但若只因自己快樂而殺人自喜,那當該嚴厲裁罰!」

 

(攝影:李昆翰)

 

贖罪基本題

 

島田另說明,受刑人自己該認清後續一生都為受害者家屬出力,「受刑人在監獄工作,有一點微薄收入存錢,也許用那賠罪賠不了什麼,至少向受害者家屬表現出誠意,這種基本贖罪應該做到。」

 

20年前日本兵庫縣神戶市發生「酒鬼薔薇聖斗事件」(14歲主嫌少年A殺童斬首致2死3重傷),主嫌2015年出版自傳《絕歌》闡述殺人心境,諷刺登上日本亞馬遜書店暢銷榜冠軍,據傳賺進版稅數千萬日圓,「但一毛都沒捐給受害者家屬,大遭非議。」2016年《絕歌》在台出中文版,譯者怕非議也避用真名,只以假名掛上書封。

 

事情不能用錢解決,但錢仍能解決事情

 

島田莊司說,自己為何希望受刑人在監獄所得,理應賠償給受害者家屬?原因之一,是因為遇過極度贊成死刑,一直要求法院盡速定罪嫌犯死刑並伏法景況,「當受害家屬是女性,先生被殺,平常經濟來源已經沒了,她不得不外出工作,但臨時找一定沒太多好機會,也許就去工地挖土,這時要是有同年紀女性走過,穿得亮麗光鮮,看向自己的眼光根本是歧視,受害家屬當場更氣」,「受刑人若負擔受害者家屬補貼,讓他們生活可以不用太苦,外界也會減低讓『加害者判處死刑』的聲浪。這贖罪味道有點是,事情雖然不能用錢解決,但錢仍能解決一點事情。」

 

言未盡此,島田傾身向前,又講起「佐川一政」的例子。

 

佐川一政是法國巴黎第三大學碩士,1981年卻在巴黎涉嫌殺害荷蘭籍猶太女同學食用,後因精神錯亂不起訴,「他爸佐川明是日本栗田工業株式會社社長,當年出1億日圓賠受害者家屬,事情在當時似乎比較被原諒。」

 

(攝影:李昆翰)

 

陪審團制無益推動廢死

 

1993年移居洛杉磯,目前返回東京居住的島田說,洛杉磯生活那幾年,對他「廢除死刑」理念沒有關聯,但對「陪審團制」倒在當地多有所思。

 

日本於昭和18年(1943年)廢除陪審團制度,目前偏參審制。在台灣司法改革國是會議上半年狂吵「我國應改制為陪審制」的此刻,島田提出「陪審團制無益推動廢除死刑」看法,「日本常發生給裁判員看女性被強姦致死照片,反而刺激陪審員強力要求定罪,那無益推動廢除死刑。」

 

不斷以許多日本重大刑犯例證,島田莊司試圖不把太多理念形而上。

 

回去寫你的小說啦

 

不只小說也寫評論的島田,過去曾說最難寫的題目是「三浦和義事件」(1981年洛杉磯日籍嫌犯殺妻案),他曾在當地採訪,其實是嫌犯情婦矢澤美智子(前AV女優)為1億6千萬日圓保險金主謀殺害,「但三浦只是幫情婦湮滅證據,只是堅持隱瞞這段經歷。」

 

「關鍵其實不是難不難寫,而是付印後社會批判大不大,像『三浦和義』這樣的非虛構題材,對我的批判一直是『少寫這些,回去寫你的小說啦』。」

 

(攝影:李隆揆)

 

我不合群

 

島田莊司回憶1979年以《占星術殺人事件》出道時,也曾被以「現在都松本清張社會推理當道,你幹嘛回頭寫江戶川亂步這種路數的作品啊?」冷言狂鞭。

 

他慨歎日本社會「以和為貴」傳統根深蒂固,「『從眾效應』(Bandwagon effect,往輿論多數靠攏)極深,這個時代該是什麼樣子?社會不喜歡不同意見」,「當輿論都在說三浦和義有罪,同時驅使法官往那邊判,我跳出說他是冤枉時,社會就不喜歡。多年以來,我是不合群的,不被喜歡。」

 

不管如何驛馬頻動,島田莊司在一個時代,一直作著不見容於那個時代風氣的事情。

 

撰文:陳怡杰 攝影:李昆翰、李隆揆 特別感謝:張東君(京都大學理學研究科動物學博士班)口譯

(攝影:李昆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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