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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寒冷的冬天:韓戰真相解密(下)

大衛.哈伯斯坦 2018年01月28日 00:00:00
麥克阿瑟(右二)是位雄才大略、獨樹一幟、喜怒無常的統帥。(維基百科)

麥克阿瑟(右二)是位雄才大略、獨樹一幟、喜怒無常的統帥。(維基百科)

麥克阿瑟始終是一個喜歡站在舞臺中央的人。他對名氣和榮譽似乎有某種無法抗拒的慾望。聚光燈下的感覺對他來說不只是一種嗜好,更是一種誘惑。他總是站在舞臺中央,在照相機前擺出完美的姿勢,讓攝影師從最佳角度拍攝他那突出的下頷。

 

事實上,隨著麥克阿瑟年齡的增長,每一張新拍攝的照片都要接受他部下的審查,凡是無法顯示將軍英雄氣概的特寫絕不允許外流。這些人甚至還嚴格要求攝影師只能從特定的角度拍攝。

 

因此,攝影師必須盡量從麥克阿瑟的右側來拍攝。有一次,為了顯示將軍的偉岸氣魄,一名《星條旗報》的攝影記者不得不按照要求雙膝跪地拍攝照片。麥克阿瑟總是戴著那頂招牌軍帽,這麼一來,攝影師就拍不到他那日漸稀疏的頭髮了。麥克阿瑟需要戴眼鏡才能看得清楚,但是他不喜歡讓別人看到自己這幅模樣,因此戴眼鏡時攝影師同樣不能拍照。

 

麥克阿瑟無時無刻不在演戲,這一點人盡皆知。「我從來沒見過如此個性鮮明、魅力四射的男人。」一戰期間,堪薩斯州恩波里亞的著名編輯威廉.艾倫.懷特在見過麥克阿瑟以後這麼寫道。

 

鮑伯.艾區柏加在二戰期間是麥克阿瑟手下的一位軍團司令,他說:「麥克阿瑟是結合巴里摩(Barrymore)與約翰.德魯(John Drew)式的偉大人物。」為了避開戰時書信審查制度,麥帥用密碼寫信給自己的妻子。在這些信件中,麥克阿瑟的名字是莎拉—當時法國著名女演員莎拉.貝恩哈特(Sarah Bernhardt)。「你認識麥克阿瑟將軍嗎?」有一次,一名婦女問艾森豪。「我當然認識他,夫人,」艾森豪回答:「我在華盛頓跟他學了五年的表演藝術,在菲律賓則跟他學了四年。」

 

麥克阿瑟相信,神祕就是力量。所謂神祕,就是與那些凡夫俗子保持一定的距離,為他們創造種種神話。麥克阿瑟在這一點上始終不遺餘力。凡是這個圈子以外的人都很難接觸到他,直到他準備好怎麼表演時,人們才能一睹他的風采。

 

他希望展示在公眾面前的是一個經過精心包裝的自己。每一個描述他的詞語都必須經過嚴格審核。二戰期間有篇關於他的特稿,提到麥帥「為人孤僻」,但是他卻試圖利用審查制度將之改成「為人質樸」。麥帥的下屬不能和他過度親近,任何將軍都不能與他相提並論。一九三○年代,艾森豪是麥克阿瑟在菲律賓期間的主要助理。

 

當他聽到麥克阿瑟經常使用第三人稱來稱呼自己時,感到十分詫異。麥克阿瑟常說諸如此類的話:「好了,麥克阿瑟要去見參議員了……」在那段日子裡,他一直以這個國家的歷史偉人自居,也始終扮演這個角色。能得到他的接見,彷彿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譽,而覲見者的任務就是把他奉若神明、頂禮膜拜。

 

這些似乎已成了某種神聖不可侵犯的規則,人人都必須遵守。在東京,為接見政界要人而定期舉行的午宴上,麥克阿瑟夫人會出面迎接那些比將軍本人早到的賓客。等麥帥進來後,她就會一副崇拜地說:「將軍終於來了。」然後,麥克阿瑟會對夫人致以問候,借用一名旁觀者的話來說,「就好像他們多年不見一樣」。

 

這就是那位雄才大略、獨樹一幟、喜怒無常的統帥。他在韓戰開打將近兩個月後的八月二十三日,主持了關於仁川計畫的重要會議。會議的地點就在東京的盟軍總部。從華盛頓飛來參加會議的有陸軍參謀長柯林斯、海軍軍令部長佛斯特.薛曼,以及空軍作戰副處長伊德瓦爾.愛德華中將。

 

空軍參謀長豪伊特.范登堡沒有出席,據說他不想為這次海軍與海軍陸戰隊為主的行動背書。如果仁川計畫獲得批准,那麼海軍陸戰隊將領導這次登陸行動,但是卻沒有人邀請他們與會,他們的問題與困難就無從討論起,這不是個很妙的狀況。

 

在這次會議上,海軍上將多伊爾及其參謀,花了長達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對這次行動中諸多困難之處一一加以說明。多伊爾手下先後有九名將領起立發言,每個人都從技術與軍事的角度進行了分析。接著,多伊爾站了起來。「將軍,」他說:「雖然你沒有問我,也沒有人願意聽一聽我對這次登陸的意見。但是如果你問的話,我只能說,登陸仁川根本不可能。」語畢,他坐了下來。

 

柯林斯再次建議,可以考慮群山或浦項,因為在這兩地登陸的危險性相對較小。然而不出柯林斯所料,他的謹慎態度並沒有得到麥克阿瑟的回應。麥帥知道,房間裡的每個人都對仁川計畫持保留態度,但是他唯一關心的是至今仍未表態的海軍軍令部長薛曼。

 

沒有薛曼的支持,就等於沒有海軍的支持,仁川登陸計畫也就成了泡影。雖然柯林斯極力反對,但是作為一名在華盛頓養尊處優的陸軍參謀長,他是鬥不過在前方運籌帷幄的戰區司令的。

 

為了說服屋子裡這些群起反對他的高階將領來支持這個計畫,麥帥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後來,根據麥帥自己記載,一開始他彷彿聽到了他父親的聲音:「孩子,作戰會議只會滋養怯戰情緒與失敗主義。」麥帥說,在更安全的南部港口登陸並無益處,因此他對此毫無興趣。

 

「兩棲登陸是我們最強大的武器。為了確保順利施行,我們必須不畏艱險、深入敵後!」仁川登陸的困難之處並非沒有,但絕非不可克服。麥克阿瑟相信,他們一定有辦法做到。他說,一切有關這次登陸的爭執,實際上就是對勝利的爭執,敵軍很可能對此毫無防範。

 

「敵軍指揮官會認為,沒有人會如此膽大妄為。」麥克阿瑟說,他準備效法一七五九年魁北克之役的詹姆斯.沃爾夫(James Wolfe)。正是因為魁北克以南聖羅倫斯河的河岸十分險峻,守衛該城的德.蒙特卡姆侯爵(Marquis de Montcalm)才把自己的全部兵力放在城北。

 

但是沃爾夫卻率領一小隊人馬從南側穿越險地進行突襲,把蒙特卡姆打得措手不及。這是一次偉大的勝利,事實上終結了法國在北美的殖民統治。「就像蒙特卡姆一樣,北韓人會認為我們不可能從仁川登陸。而就像沃爾夫一樣,我會打得他們措手不及。」

 

麥克阿瑟對海軍有極大的信心,因為他們曾在太平洋戰場上橫掃千軍。他堅定地說:「我對海軍甚至比他們對自己還有信心。美國海軍過去從來都沒有讓我失望,這次也不會。」麥帥說這番話的時候,屋裡彷彿只有薛曼一個人。

 

而群山——他知道這是柯林斯與華克一再建議的登陸地點——「是一個看似妥當卻極不妥當的選擇」。雖然此地與第八軍團的聯繫相對比較容易,但這只會讓更多兵力陷入釜山防禦圈內,因此,麥克阿瑟認為,這麼一來當地美軍會更加脆弱。「誰會為這場悲劇承擔責任?我肯定不會。」

 

但是,無論成功失敗,麥帥發誓,他會為仁川登陸負起全部責任。「我不會太過相信他的承諾,」阿爾蒙德的部下比爾.麥卡弗雷後來這麼說:「他曾說中國人不會介入這場戰爭,但事實證明他錯了。我們為此承受沉重的打擊,但是他不僅沒有承擔任何責任,反而對除了他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橫加指責。」如果他選錯了登陸地點,麥克阿瑟告訴與會人員,他會親臨現場指揮。

 

「一旦發現情況有誤,我們會立刻撤退。」聽到這裡,多伊爾反駁:「不,將軍,我們不知道怎麼撤退。一旦我們開始登陸,就會進行到底。」

 

語畢,麥克阿瑟直視薛曼,然後開始大談自己對海軍的感情(事實上,他在二戰期間對海軍恨之入骨):很久以前,當另一場戰爭進入最黑暗的時刻,是海軍從菲律賓科雷希多島把他送到安全地帶,因此他才能繼續指揮盟軍與日本作戰。

 

此後,仍然是海軍一步一步讓他在太平洋戰場上走向勝利。「現在我的事業已近暮年,難道這一次海軍會告訴我,他們不會讓我去仁川。他們會讓我失望嗎?」屋子裡最後一排坐著一個年輕氣盛的陸軍軍官,阿爾蒙德的助手佛瑞德.拉德(Fred Ladd)。

 

當麥克阿瑟終於發表完自己慷慨激昂的演說時,拉德暗自一笑——他終於得手了。任何一個高階將領也不會在這時冒天下之大不韙。這時,海軍上將薛曼終於開口:「將軍,海軍不會讓你失望的。」麥克阿瑟勝利了。「這才像真正的法拉古特人說的話。」麥克阿瑟答道,他知道薛曼被打動了。

 

聽到麥克阿瑟這句話,多伊爾將軍對沒有人理會自己的意見怒不可遏,於是他自言自語:「這才像約翰韋恩說的話呢。」接著,麥帥就像往常一樣開始了個人表演。他壓低嗓音,一字一句地說:「我已經聽到命運之鐘滴答作響的聲音。我們必須立刻採取行動,否則只有死路一條……。仁川行動必勝無疑。它將拯救數十萬生命。」麥克阿瑟知道成敗在此一舉。「謝謝,」薛曼說:「這是一個偉大的號召,這是一次偉大的使命。」

 

「如果讓麥克阿瑟走上舞臺,你就不會聽說過約翰.巴里摩。」多伊爾將軍後來這麼說。薛曼已經同意麥帥的觀點。但是第二天,從麥克阿瑟的一番慷慨陳詞與義正詞嚴中清醒過來的薛曼卻發現自己仍憂心忡忡。

 

「我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一樣樂觀。」他告訴一名朋友。柯林斯同樣也十分不安,但是無論如何,各軍參謀長都已經買他的帳。五天後,他們發電報給麥帥表示支持。後來,林區問華克,為什麼麥帥能讓參聯會把他們的顧慮放在一旁?「麥克阿瑟讓每個人都認為,韓國只是一座島嶼,漢城才是最終目標。只要攻克了漢城,這場戰爭就會結束。」華克的回答非常準確。儘管如此,各軍種參謀長回到華盛頓以後仍惴慄不安。

 

美軍的兵力本已十分有限,這個行動計畫還破綻百出。於是,八月二十八日,他們再次致電麥帥,建議在群山登陸。將軍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回應了這封電報。他依然我行我素,但不對外界透露半點風聲。只有等到萬事俱備、只待東風時,他才會讓華盛頓知道仁川行動的具體計畫。麥帥有意拖延向華盛頓通報,到時候就是他們想要阻攔也為時已晚。他的所作所為,用克萊.布萊爾的話來說:「完全是一場天大的騙局」。

 

一直等到九月八日,麥帥才派遣一名年輕參謀林恩.史密斯中校(Lynn Smith)帶著有關這次行動計畫的幾本厚厚卷宗前往華盛頓,並叮囑史密斯路上不要走得太快。

 

於是,史密斯奉命行事。參聯會原以為麥克阿瑟會派一名高階將領,直到最後一刻卻只等來區區一個中校。史密斯立刻被帶進屋裡進行匯報。「這就是最後的計畫,對嗎,中校?」史密斯回答是的。柯林斯問什麼時候進攻。「月尾島登陸會在六小時二十分鐘後,也就是華盛頓時間十七點三十分開始。」他回答。「謝謝,」柯林斯說:「那麼你最好把握時間進行匯報。」從長遠來看,麥帥當時的舉動無疑毀了自己與參聯會的關係。

 

如果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只是華盛頓的文官,那麼也許還情有可原,但是這一次遭他戲弄的卻是那些和他一樣對美軍士兵的安危與行動的成敗負有責任的四星上將。這種行徑在部隊是不可寬恕的。

 

八個月後,當杜魯門解除麥克阿瑟的職務,正如約瑟夫.格登指出的那樣,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總統的決定得到了各軍種參謀長的一致支持。對於麥帥在仁川戰役中先斬後奏的做法,這就是他們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方式。

 

※本文取自《最寒冷的冬天:韓戰真相解密第六章-扭轉乾坤:麥克阿瑟登陸仁川/作者是美國新聞界的傳奇,也是最受美國人尊敬的老牌資深記者,踢爆「水門案」的記者鮑勃‧伍德沃德尊稱其為「記者之父」。美國戰地新聞記者,最受美國人尊敬的記者之一。他的新聞報導及所著書籍極大地影響了我們生存的時代/八旗文化出版

關鍵字: 朝鮮 韓戰 麥克阿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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