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院長林全最近面臨嚴峻的考驗。由於施政滿意度不理想，在野陣營當然趁機要求內閣改組；但無論對手砲火再怎麼兇猛，殺傷力都不會比「自家人」對準後腦杓來的悶棍強。當獨派大老吳澧培不滿行政院對兆豐金疑似洗錢案的處置，高分貝批評「林全不下台，蔡英文沒有明天」時，外界也不得不開始認真評估，林全內閣是否已默默走進「留校查看」階段。

才不過上任一百天的林全，究竟犯了什麼錯，讓自己陷入動輒得咎的泥沼？

520以來，執政團隊陸續發生了各式各樣的錯誤，包括林全本人在「核一延役」、「慰安婦自願說」等問題上失言、勞動部對「實質週休二日」的政策論述複雜難解、機場淹水造成民眾不便、國道火燒車與雄三飛彈誤射等意外事故。相形之下，執政才三個多月的新政府也確實沒有太多具體建樹，一來一往，民調下滑一點也不令人意外。

為扭轉輿論形象，林全積極與社會團體座談、還學起年輕人花樣拍短片、搞直播，但從民調數字看來，成效並不明顯，可見林全的問題，不在「溝通得不夠」、「曝光不多」，而是說服方式必須調整。

美國劇作家亞瑟‧米勒（Arthur Miller）曾說過：「全世界的政治領袖都必須了解，要學習治理，就得先懂得表演。」他還這麼形容2000年的美國總統候選人高爾：「他和許多職業演員一樣，試過很多套的戲服，才終於找到對的組合，對選民展現自己想傳達的人格特質。」

在米勒眼中，政治本身，就是一場持續不斷的表演；如果不能適時掌握台下觀眾的口味，無論任何偉大的理想，都只是空談。很多時候，選民要不是什麼嚴謹的政策，只想感受爽快的「氣味」，讓不滿情緒有個投射標的。參加過電視實境秀的地產大亨川普，就因為掌握了保守選民的胃口，才輕鬆擊敗許多比他準備更周全、演技更熟練的政客，取得總統大選門票。

現任美國總統歐巴馬，無疑是一位更有天份的演員，雖然他曾不只一次被批評為「偉大的演說家、平凡的領導者」，但他終究靠著一次又一次動人的演講，以及在電視節目與白宮記者晚宴上的幽默表演，營造出專屬於他個人的領袖魅力，八年來的施政滿意度雖有起伏，卻大致維持在安全範圍內。

智庫沙龍裡配著黑咖啡的學者

回頭談談林全，這位蔡英文最信任的戰友，在政策上絕對足智多謀、反應明快；但在表演這門課題，從來不曾參選的他，顯然缺乏經驗。吳澧培批評的「非常保守、沒有領袖魅力」，指的雖然是經濟政策，但或許也代表他個人對林全性格的評價。

學者出身的林全，擅長用最嚴謹的態度探討政策背後的各種利弊得失，最終找出對最大多數人最有利的方針。這樣的對話方式，適合在智庫沙龍裡配著黑咖啡，好好腦力激盪一個下午，但民眾沒耐心花時間聽政策理念，只希望官員一句話就說進心坎裡；就像熱愛舞台劇的觀眾，也不是每個人都在意劇本裡的一字一句，究竟是如何嘔心瀝血、一改修改才完成。

就以兆豐金控案來說，對擅長表演的政治人物來說，這絕對是個容易發揮的舞台。閣揆只要說幾句重話，展現為鐵腕揭弊、不惜追究查辦前朝官員的決心，大概就能讓支持者感覺到爽快。但偏偏林全就是不肯表現出吳澧培這類選民期望的「魄力」，不但說起話來不痛不癢，語氣還軟綿綿的，結果當然就是被貼上「沒有領袖魅力」的標籤。

想扭轉持續下滑的聲望，林全必須穿上適合自己的戲服、找到屬於自己的表演策略，而不是繼續沿用與智庫專家或課堂學生對話的方法，與社會大眾溝通。

但就算政治說服過程中，少不了表演成分，當中的尺度該如何拿捏，同樣也是門藝術。

台灣社會因為國家認同與意識型態的對立，使不同立場的選民，永遠懷著不安與焦慮的情緒。國民黨執政時，不僅綠營支持者擔心政府過度傾中，連藍軍也憂心兩岸關係被台獨勢力干擾；現在民進黨上台，雙方主客易位，如出一轍的不安情緒卻依然存在。

在這樣的氛圍下，政治人物總被迫以激烈的言論、誇張的表演，安撫支持者情緒。這情況就像擔心婚姻破裂的丈夫，藉由逼迫妻子每天甜言蜜語、甚至出言詆毀假想中的第三者獲取微薄的安全感；偶一為之或許無傷大雅，但無窮無盡地耗下去，只會埋下更多未爆彈。

我寧願暫時相信林全眼下跌跌撞撞的表現，是因為他還在摸索不同於上世代政治人物的表演方法，希望找到自己的戲服，而不是以仇恨、撕裂的方式，在短期內滿足基本盤觀眾口味，最終卻一事無成地謝幕。

林全的說服手法固然尚需調整，但身為觀眾的我們，或許也該試著多給點耐心，讓台灣政治走出不同於廉價煽情表演的格局。

※作者為本報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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