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在25號宣佈，將取消國家主席的任期限制，習近平變成任期不受限制的無冕之王。如果說大風起於青萍之末，19次黨大會的各種徵兆，也略嫌過早；閱讀中國問題，只要讀懂香港就好，因為習近平的無限任期，是中國崛起的自然結果；而香港的各種變化，又是中國崛起到甚麼程度的寒暑表。

如果說中國崛起是一場戰爭，自由世界第一個淪陷的城市就是香港。香港是觀察中國的水晶鏡，世界甚至香港人自己卻讀不懂這本書。由前途談判到2003年前後，中國對香港千依百順、溫馴如熊貓，百般聲稱「回歸」只是換一面旗，軍事外交以外一概不管，又承諾最終會在香港啟動改政、實施雙普選，這折射出的自然是中國當年的國勢，對香港和顏悅色，本身就是韜光養晦大政策的一部份。

2003年之後，中國強化「中聯辦」政治角色，成為實際的政治司令部，在文化、經濟、政治、選舉層面，大舉實行類似清朝改土歸流的硬式同化政策，在大格局層面，就是不斷「重新詮釋」一國兩制，到最後便是2014年推出「一國兩制白皮書」，將與聯邦制一步之遙的一國兩制，「講清楚」為典型的中央與地方關係，將中央的權力無限擴大。這些動作，「底氣」來自中國經濟實力的擴張、在世界的話語權一路擴大。

在這個過程，雖然中國統治者一再強調「一國兩制」這面旗幟，但實際上已經換弦更張。習近平廢除國家主席的任期制度，更要否定鄧小平對毛澤東大亂的修正；一國兩制是鄧小平的另一種政治產物。事實是習近平上台前後，中共已經對「一國兩制」做了很多外科手術，在理論形成上重新詮釋，進而完成本質上的否定。

將這個改變過程理論化、寫出來的其中一個帝國官方學者強世功，在2004至2007年於香港中聯辦擔任研究員，這正是香港政治格局劇變的幾年。他在2016年接受官媒訪問，表示「一國兩制亟須走出鄧小平時代」，那是甚麼意思呢？就是那個鄧小平時代的假設，那將一國兩制當真來玩的思想，是守舊、迂腐的。

強世功在《中國香港：文化與政治的視野》一書主張，中國要視「一國兩制」為權宜之計，不能當兩制是真的，而是要直接介入香港事務，並且用各種政治手段在香港「洗腦贏心」，令香港人變成中國人。

已到了改弦更張的時刻

香港到現在的政治發展，基本依循著這條方略進行。所以我們在世界看到的「一帶一路」、在香港見到的自治死亡、在北京看到的皇帝再興，都是一件事，就是中國權貴階層集體令鄧小平再死一次。不論鄧小平當年的承諾是真心還是假意，中共的黨高層早有默契：現在已到了改弦更張的時刻。

在2016年的訪問，強世功說：「……不少人試圖用香港的言論自由、結社自由和選舉自由等為『港獨』存在尋找法律依據，完全忽視為香港法律提供正當性和有效性的這一政治基礎，忘了法治的憲制基礎乃是政治。」中國今時今日內部的政治理論指導，恐怕不是馬克思列寧、不是西方自由民主制，也不是中國的聖人之治，亦不是政治文青愛的John Ralws，而是保守法學家施密特（Carl Schmitt）等與納粹接近的現代國家主義理論。

「唯政治論」是強世功等鷹派的特色，香港人講法律、迷信法律，拿著《基本法》說事，但是中國最新的黨國思維，是主張當權者要戒慎於法律，不要讓法律規限自己，要時時刻刻製造緊急狀態、保持政治於「運動」之中，既要名義，也要實質。所以對於「一國兩制」，他們認為兩制來真的，等於獨立，中國的主權有名無實；至於習近平將來有可能永續任期，其實任期只是表象，事情的本質是政治。政治是本質，法律只是「本質」派生的「形式」。

即使名義上的任期完結，大家都明白習近平及其利益版塊，會繼續控制中國和掌權，但是像江澤民等等在幕後操控，是有實無名，也是不好。所以在北京發生的事情，與香港發生的事情，是一個硬幣的兩邊。在香港，中國是先有了名義，然後要求實質；在北京，習近平有了實質，現在要名義，要人民山呼萬歲。

那麼之後會發生甚麼事？另一條鄧小平定下的「祖訓」，叫作「韜光養晦」。這條祖訓在隱暗之中也早已被推翻。眼下中國於南海造島陳兵、在整個世界灑錢買人，無異於毛澤東年代大喊過的「輸出革命」。在世界的孤立和無視中，香港倒下了，這加強了中國向外擴張的信心。

中國夢的最後是甚麼？大概也不出推翻那個19世紀以來強加於中國頭上的國際秩序；政治文化上的自由民主制、國際外交的西發利亞對等主權概念，都會在中國擴張的過程中不斷削弱，直至崩解。廣義的「西方」將會消失，高端科技不斷興起，對人的全面宰制力不斷加強，新一波專制政治已經來到，世界出現一道新的鐵幕。

※作者為香港青年評論者、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