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近年中國政治社會氣氛的緊張，微信等社交平臺的興起，推動了自媒體發展蓬勃，各種文章，觀點，批判應有盡有，僅管受到嚴厲的審查。

對於如何評價剛剛逝世的李敖先生，這兩星期內中國大陸的網路上就存在著不小的爭議，粗略放眼望去，似乎責難否定之聲居多。當面對眾篇平時自認擁護民主自由的民間寫手狂插李敖人品及其晚年作態，終其一生絲毫不予肯定的文章時，不能不說，高壓統治引起的反彈，往往亦失諸理性，充滿偏狹。

就如共產黨傾國家力量試圖掩蓋六四的傷口，它越用力，民間對六四所賦予的道德遺產就越看重，甚至有人會以如何看待六四作為對每個完整的人的終極評價。

這種矯枉過正一旦走火入魔，看到李敖在節目裡贊成六四的鎮壓，便蓋棺定論李敖是一個舔共的奴才，他的書不用看了，他的風趣幽默，文筆的大膽辛辣不用欣賞了，他作為當年臺灣反抗權威的文化導師的價值所在也不用談了，皆因他噁心。

基於政治上的批判「一網打盡」

而近來許多描述李敖侵吞蕭孟能財產和對胡因夢刻薄，亂玩女人等想證明其人品低劣的文章，似乎又是基於政治上的批判，以便「一網打盡」。

客觀地講，對於從上世紀80年代李敖的著作進入中國大陸開始，中學大學時沉浸其中，受過他啟蒙的人群應不大會認同上述較幼稚的看法。因為很難想像在精神食糧匱乏，沒有百度和古歌的年代看到一支可打通文史哲的魔筆所代表的滿足。

而近來看到臺灣香港不少現時當紅的知識份子紛紛發文悼念，亦都提及年少初讀李敖中西文化論戰文章，被其知識的淵博和另類思考的角度所拜倒。雖然作為一名文化人物，李敖後期的政治立場與人品上的爭議總能同他的作品存在著些隱秘而間接的關係，但讀回他中早期的文章，例如《傳統下的獨白》《獨白下的傳統》，筆者作為生活在中國大陸的一位初讀者，於今2018年，不覺得如何過時。文字依然狡猾可愛，是因在這片土地上，愛情的儈子手仍舊氾濫，特立獨行的知識份子一直闕如。

但對於一些不知是沒看過李敖著作抑或實在享受不了這杯繽紛多彩的雞尾酒的人士，他們竟拿出郭沫若來說事，「難道因為郭沫若的新詩和歷史考古方面有所貢獻就不可以否定這位史達林爺爺的孫子了嗎。」

要知道，現代社會領域上的分化，其背後各項價值應獨立自主，是西方啟蒙運動以來的理念追求。郭沫若與李敖縱使對於一政權再怎麼卑躬屈膝，為之塗脂抹粉，他們本身所獲得的學術成就和文化成就也不會因而減損半分。這些難道不是常識？

當然，講回政治，沒有人不會為如此一個特立獨行，才識兼備的大文豪晚年所作所為感到可惜，憤怒。特別對於中共的諂媚，從認同六四的合理性鎮壓，神州文化之旅中的直言讚揚國家強大，高調地送兒子去北京大學讀書，罵劉曉波是笨蛋，批評香港的雨傘運動，一副與往時寶島上無畏無懼挑戰高牆的鬥士截然不同的小丑嘴臉，或許值得人們對中國知識份子在堅持自由主義和無價值可言純經濟物質層面的偉大民族復興之間取捨予以深思。

但遺憾的是，在目前中國大陸的網路上，處處流傳著這樣一個對話：

當年有人採訪李敖，把他和王朔作比較時說：「你們很像，都愛罵人」。 李敖鄙夷地說：「他能和我比嗎？他罵的都是什麼人，我罵的都是能讓我坐牢的人」。 有人把這話說給王朔聽，王朔冷冷的一笑說：「我敢罵能讓他坐牢的人，他敢罵能讓我坐牢的人嗎？」。

其實，後面王朔所講的屬實中國大陸網友的虛構，不過卻廣受人們點讚。「在臺灣威權統治下罵政府算什麼，有種在對岸極權時代罵罵試下。」不知是否對中國官方過去幾十年宣傳的反彈，中國大陸現時不少人通過網路表現出對民國至臺灣戒嚴時期的白色恐怖完全無感，甚至不屑。崇拜兩蔣，認為中華民國遷台後的獨裁統治是為了防共而完全合理的，彷彿防共同避免專制殘暴殺人成千上萬之間，永遠沒有一道統治者應盡平衡的責任。

你跟他講二二八，雷震案，殷海光，美麗島，江南案，鄭南榕，他的論點始終兩樣，一來國民黨情有可原，二來對比中國大陸只是小case。於是乎加上李敖晚年的媚共言論，李敖怎能不成為此群人中的千夫所指。

儘管說對另一遍土地上的受難苦況很難有感性上的直接體驗，但今天資訊流通之方便迅捷，只要用心，有邏輯和常識佐以判斷，李敖當年對臺灣青年的鼓舞，歷史進程中所起到的作用，總會查到的，除非早已主觀行先，不惜待歷史事實以無知與輕薄。

念到李敖就會想起韓寒

然而，筆者最近念到李敖就會想起韓寒，雖說韓寒的才識遠不能同李敖相提並論，但他曾經充滿反叛意味，滑舌而又坦率，直刺荒謬的文風何嘗不是又影響了一代人。而近幾年他在公眾領域銷聲匿跡，不再批評時政，轉而拍了些他之前的文章裡非常瞧不起的爛片，又講起了高考是目前相對公平的制度之類的話。

筆者身邊就有幾位他的超級粉絲，現在常異口同聲地講，韓寒油膩了，墮落了。不過回想當年年少青春，拿一本韓寒《通稿2003》在課堂上看，有感於文中對中國大陸教育制度的無情嘲諷，對著講課聽課的老師同學所謂「忍俊不禁」，依然是件那麼美好的事情。

假如有一天，韓寒墮落得更徹底，幫著中共喊武統臺灣，勢在必行！不知親愛的臺灣人民尚能否知曉或念起韓寒當年也曾對對岸年輕人的鼓勵呢？

※作者為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