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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的中國人身分—讀《憂鬱的邊界》

羅永康 2018年08月14日 00:00:00
世界很大,很多東西不能想當然,就像中國人身分一樣。(美聯社)

世界很大,很多東西不能想當然,就像中國人身分一樣。(美聯社)

自香港政權轉移以來,中國除意圖實施國民教育,亦在電視臺播出大陸連續劇,九成以上傳媒親共,或多或少,加深了香港人的「國家認同」意識。然讀史之人,皆知道「中國人」是一個非常模糊的概念。什麼是「中國人」?如果講中文是,講英文,又是否英國人?以血統計算,東北有二百萬朝鮮族,他們根在韓國,又是否中國人?

 

若是「自古以來」,像你們的大法官言:「古到何時?黃帝蚩尤大戰之時嗎?」越南正正有過千年歷史受中國統治,是否要「光復故土」?讀完《憂鬱的邊界》,更肯定這種概念,是模糊的。

 

作者先講述自己在越南被查護照的經驗,警員看到 「China」,以為她是中國人,反覆用英語解釋,她來自 「Taiwan」,言語不通下,仍想刁難,幸得新加坡朋友秀出護照才沒事。字裡行間,感受到她的氣憤。

 

引言提及的大法官曾言,憲法學來說,台灣有國家結構。一個地方,有憲法,有政府,有總統,有議會,有軍隊,所有立法委員、縣市首長、議員,全部民選,這個地方不是國家,什麼才是?作者亦以前往中國不能用護照,要用台胞證,抱怨兩國明明是「特殊國」的關係。

 

說回越南,毛澤東那時的「好兄弟」,現時街道命名,最多的,是歷史上的反中英雄。歷史在笑。明末清初,已有中國移民,但作者訪問的越僑生,強調自己是越南,不是中國人。

 

不霸凌少數的邏輯

 

緬甸為多種族國家,少數民族被邊緣化,有年輕人明明經過考試,夠資格上醫學院,但因民族身分,被拒諸門外,往後更因此加入抗爭,被迫進入泰國境內難民營居住。究竟他們是否緬甸人,如是,怎麼因種族,受到不公平對待?反觀台灣,居於人口少數的原住民,可以當政府發言人。這不單是一人一票制度使然,背後還有民主精神,即不霸凌少數的邏輯存在。今天翁山素姬上台,羅興亞人被屠殺,就是人們對民主知一不知二的結果。

 

華人即使住了幾代,也在護照打上「中國人」,沒有國籍,中國也不承認他們。國共內戰後,不少國軍殘兵逃入此地。在排華時,因為他們的反共思想,沒有被批鬥。他們的下一代,自小因教育,懷有中國人身分的認同,最終,因為政治理由,可以「回到」台灣。他們自小與作者受同一套歷史教育,在不同的時空,有同一個國家圖形。但,他們成長之地,是緬甸,居住的「中國」,是台灣。

 

再講越南,一令人想到的,是越戰,明顯是執世界娛樂牛耳的荷里活電影使然,連該國政府都說:「越南是國家,不是戰爭」

 

作者訪問居於台灣越南華僑老羅,由父親離開中國,到去了越南,打算有安定日子。然而,戰爭下來,華人也被迫當兵,不想打仗,唯有再逃,輾轉到了台灣,才安定下來。他祖籍在中國,生於越南,最後定居台灣,前面提到,政治上,台灣一早已經獨立(重要的廢話),究竟他屬於那個國家?誰說了算?

 

意想不到的是,今天還有越南新娘,越配一嫁到台灣,升價十倍,家裡立時可以蓋洋房。然而,亦有種種問題,例如台灣老公本身是精神病患,做成虐待妻子。嫁到台灣,要放棄越南國籍,離婚後,到底她們是否還是越南人?

 

要「效忠當地政府」

 

記得有一年奧運,不少中國人,在網路霸凌梁靜茹,說她是漢奸,她神回:「我是馬來西亞華人」,玻璃心立時崩潰。但為了抗衡馬來人,華人的確建立華語學校,讓孩子學習中文。認自己是中國人的,存在,但中國政府有給他們國籍嗎?周恩來曾言,他們要「效忠當地政府」。

 

即使認為自己是馬來西亞人,馬來人也未必認同你。講中文是中國人?他們的國籍明明是馬來西亞。華人身分,在各東南亞國家,其實頗為尷尬。大部分因殖民地時代的種族隔離政策。歷史上,各地排華後,沒有得到轉型正義,也是傷口難以愈合的原因。台灣二二八得到平反,但馬來西亞的四一三事件,仍然只靠口耳相傳,課本不能說。

 

作者在印尼,華人指當地人是「他們」,而且「很壞」,要「小心」,但她不理勸告後,仍平安無事。

 

這方面,我絕對理解他們想法,印尼反共時,軍方殺害超過五十萬華人,很多是錯誤以為是共產黨的,像白色恐怖一樣,而且沒有一個將軍,往後因此負責。有罪無罰,能令人不記恨嗎?沒有轉型正義的社會,永遠不會健康。傷口一日不愈合,一日裂痕仍在。90年代的排華,在作者到達時,應該過了很久,她或許認為時間已沖淡,但如何沖淡?那是家人被姦被殺的血海深仇。

 

提到沖繩,香港人只知道安室奈美惠,更「深入」的,就是她的陽光與海灘,是渡假勝地,而不知道她曾經是中國藩屬。在二戰時,有姬百合救護隊為日軍療傷。戰後,她劃歸美國看管,沖繩人為此提出抗議,又回歸日本,但美軍基地未退,又不時引起治安問題,然基地同時帶來就業,令沖繩人「天人交戰」。他們有自己語言,歷史上曾經獨立自主,先日本,後美國,再回歸日本,究竟他們是那一個國家的人?

 

We are Chinese?

 

引言提到中國朝鮮族,作者拜訪過他們,簡述滿洲國時,彼等祖先移居至此,文革時,不少被打成「朝鮮特務」。國籍身分是「中國人」,但中國政府,有當他們是中國人,甚至是「人」嗎?

 

作者的韓國朋友簡述一般人對台灣中國印象,就是南北韓關係,因為當時蔣介石自稱「自由中國」。她亦道出韓台間的歷史,指出韓戰令第七艦隊游弋台海,保衛台灣。往後的斷交,又令不少台灣人,懷有怨恨。當她對懂中文的朋友說:「We are Chinese.」她朋友回:「No, you are not.」表達台灣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

 

韓國憲法,38線以北,也是她的領土。研究所時,看到一幅中華民國「全圖」,內裡不止包含現大陸,疆域更有外蒙古。韓國和台灣有眾多 HCF,例如經過威權至民主,有眾多志士仁人,為此獻上生命,但對於官方領土範圍,一些人也有同樣的精神勝利法,以為地圖劃了,憲法寫了,就是自己的。

 

自《逆權三步曲》,即台譯《正義辯護人》、《計程車司機》、《1987》,我一直都認為韓國人是一個 respectful nation,然而,不想相信的事實,是他們有吃狗的習俗,起初,因為 confirmation bias,我不信,然而,Google 後,我徹底崩潰了!為何要吃狗狗?!

 

是的,世界很大,很多東西不能想當然,就像中國人身分一樣。

 

香港部分,作者訪問梁文道,道長認為六四事件令我們接受最徹底的民主與愛國教育。前面提到,作者與緬甸孤軍後人,接受同樣的教育,但香港中學的中國歷史科,何嘗不是或明或暗的,灌輸我們愛中國?因為教科書的編撰人,都是親國民黨學者。道長應該沒有看過我們讀的,才會覺得六四是最徹底的愛國教育。另一個可以解釋到的,是中史教育向來不受歡迎,要到六四,愛國教育才「成功」。

 

然而,中國近年不斷開放陸客來港,搞到烏煙瘴氣,租金屢屢攀升,前些年的中國孕婦不斷過境產子。作者不知道香港媽媽因不夠床位,要大著肚子去遊行。愛國?愛誰的國?難道要我們「為國捐軀」?

 

為什麼不拿中國護照

 

在婆羅洲,老人自豪地炫耀身上紋身,興奮地說殺過日本人,這令作者不寒而慄,因為太平洋戰爭時,有二十萬台灣人,為日本參戰,她害怕阿伯殺的,其實是台灣人。

 

日前,你們的作家廖啟余先生在臉書發文如下:
 

香港海關問:「台灣是國家嗎?為什麼不拿中國護照!」

 

作者過新加坡海關時,資深關員教導新丁,台灣護照不同中國,台灣免簽。香港關員不及新加坡專業,簡直是「香港之恥」。在此,向台灣朋友道歉。
 

所以介紹這書給讀者,是因國家民族,從來都是模糊概念,希望讓人加深這個認識,世界大部分國界,都是殖民者過往劃出來的,非以民族劃分,自決根本從未出現。前文的朝鮮族,東南亞的華人,緬甸的少數民族,不全部都是嗎?

 

台灣原住民,對比這些種族,今天真是何其幸福。內行人讀來,可能覺得作者寫得過於簡單,但她在書本最後,例出各種書籍電影,供讀者作延伸閱讀參考。全書固然是遊記揍合而成,但正如書名《憂鬱的邊界》,邊界不止在地圖上劃出,令人分隔,在種族與語言之間,人亦充滿邊界,作者不止作出台灣的國家認同,亦在字裡行間,表達人為何要分種族,感受頗為複雜,但有那一個人不複雜?

 

正如中國人惹人惱,但如果他們像羅興亞人被屠殺,遭遇人道災難,相信沒有一個台灣人不同情。嘗試撇開所謂的「矛盾」處,欣賞作者對世界弱勢的關懷,再看看我書評談及的模糊國族身分,就會發現此書可讀處。遊記部份,我承認講得比較小,側重於國族的模糊,但這是書評介紹,要詳細了解,請看原書。

 

至於解決種族間有形與無形的邊界,相信只有民主的制度,與其不霸凌少數的精神。台灣原住民當行政院發言人,不就是這樣的體現嗎?國家認同,是心悅誠服,不能強逼的。

 

※作者為香港立場新聞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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