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書:台灣的例外主義助長了網軍側翼黨同伐異

錢克瑋 2021年06月18日 07:00:00
一個滋養出謠言、陰謀論叢生的言論環境,已讓本應理性對話的政策論辯,淪為黨派之間的政治攻防。(圖片取自Unsplash)

一個滋養出謠言、陰謀論叢生的言論環境,已讓本應理性對話的政策論辯,淪為黨派之間的政治攻防。(圖片取自Unsplash)

台灣例外主義及其轉化

 

「例外主義」(exceptionalism),指的是一個群體(尤其是國家),認為自己因為某些歷史天命,顯得非常特別、無法被一般世俗的規則所概括,應享有某個特殊的領導地位,像是「看好了世界」。每個國家幾乎都有自己的例外主義,以向自己人表示,「看啊,我們有多與眾不同。」這在各國的國族打造(nation-building)的過程中,其實並不特別。

 

除了被殖民的過往,讓台灣顯得更加特別的是:迄今仍未享有正常的國家地位。為了尋覓自己的例外主義時刻,台灣人顯得特別殷殷期盼,格外患得患失。

 

在最近的歷史關頭,台灣竟在短時間內,經歷了兩個讓台灣在外界眼裡很特別的例外主義時刻。一個是2020上半年,正當各國COVID-19疫情爆發,台灣還有餘地向外界的表示「TAIWAN CAN HELP」,打造超前部署的抗疫神話;另外一個是在2020年下半年,美國川普執政末期,中美關係白熱化,以致美國不斷打出台灣牌,台美關係因此急速升溫,連其他各國也開始不吝表現出力挺台灣的姿態。甚至「台美建交」、「台灣加入聯合國」、「承認台灣」,對台灣人來說,都顯得不再那麼遙不可及。一時之間,許多台灣人或多或少都被川普的友台姿態給圈粉,因為他讓我們顯得如此特別,如此與眾不同。

 

兩個例外主義時刻,都以失望作收。2020年底川普競逐連任失利,到現在都還有台灣人盼望選舉結果能翻盤;2021年中,WHO還沒能參與,超前部署的抗疫神話已告破滅,確診與死亡人數節節攀升,疫苗到位遙遙無期,從「TAIWAN CAN HELP」變成「TAIWAN NEEDS HELP」。例外主義時刻,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時讓許多台灣人的心理完全無法接受。前者顯示輿論如何蒙蔽台灣人對國際政治局勢的判斷;後者則以無辜的生命為代價。從特別到幻滅,見笑轉生氣,讓台灣的輿論更走向極端化。

 

台灣例外主義的後果

 

大量仰賴例外主義打造民族認同的台灣社會內部,產生了以下幾個彼此相關的後果。

 

第一,為了捍衛這個得來不易的特別狀態,不少台灣人似乎區隔出一群定義狹窄、邊界清晰固化的「自己人」(self)。「自己人」自然是由目前的執政黨政府為領導,疫情期間更以防疫團隊為骨幹加上一群堅定不移的支持者、周邊側翼網軍,以及親自己人的在野黨,共同組成一支「台灣親衛隊」。以自己人為核心,又再畫出一道道向外擴張的同心圓,包括自己人的批評者、與自己人為政敵的在野黨及其支持者、防疫之下人權受限的移工等外國人。在最外圍籠罩著我們的,當然是台灣最大的安全威脅:中國。可以說自己人以外,不管是不是生活在台灣,都是他者(非自己人),甚至就是敵人。敏感地區辨敵我的同時,實則透露出脆弱、缺乏自信的本質,並以喪失清醒的判斷力為代價。

 

第二,自己人的定義極其狹窄,但他者的定義則極為浮泛:對自己人有異見的人就是他者。於是,若想混進自己人的小圈圈,就要擺出全然力挺政府的姿態,有意見的人最好保持沉默,出聲批評將被由網軍操縱的自己人群起攻之,或被貼上左膠、4%仔、韓粉或中共同路人等他者的標籤。

 

第三,敗壞的輿論環境造成不被監督的政府。在無條件支持政府的自己人與親在野黨的政府批評者之間,缺乏就事論事的中間地帶,只剩下非敵即我的黨同伐異。否定絕對的理性客觀中立,滑坡為反對任何相對理性客觀中立的評論。這也意味著不需尊重專業、再無公民社會存在的可能,更讓公共領域的對話空間徹底消失。所有缺乏制衡的權力,後果都是濫權與腐敗,台灣也很難例外。真正可能動搖國本的,不會是輿論,而是自己人對自己人政府的縱容。

 

三個關於再造自己人的建議

 

台灣特殊的歷史遭遇與地緣政治脈絡,造就台灣特別的國際處境,然這一切只會讓台灣的自主路徑特別艱辛,不可能在自身不夠強大的情況下即能實現。以下幾個對自己人的建議。

 

第一,自認為是台灣自己人,就應勇於表達自己對政府政策的異見。即便承認執政黨為目前台灣的領航者地位,不代表我們必須任由其顢頇敗壞。尤其當新聞媒體作為第四權而失職、在野黨不是不成氣候就是更不得託付的情況下,更必須由公民輿論出面監督政府,讓自身成為防腐機制。然評論者應踩穩公民社會的立場,拒絕被黨派政治收編。只有當更多的異見者,願意站出來就事論事地批評政府的作為,才會讓願意監督政府的公民同儕有足夠的安全感。

 

第二,攸關公民利益之公共政策的決策過程中,政府有義務保持公開透明。在政府與人民之間、執政黨與在野黨之間資訊不對等的情況下,沒有機會產生任何有品質的公共討論,民眾於是只能憑空臆測,並給在野黨操弄的機會,滋養出謠言、陰謀論叢生的言論環境,讓本應理性對話的政策論辯,淪為黨派之間的政治攻防。重大公共事件的發生,都是公民教育的機會,教材即為政策的公開資訊。如果「XX歸XX,政治歸政治」不符合現實,公民仍應有權利知悉,基於科學與專業的不同選項之間,政府如何做出價值的權衡取捨,以及如何負起政治責任。

 

第三,把論辯焦點回歸到網路以外的日常社區生活。社會就是社區,政治就是能面對面溝通的人們所做的決策,民主法治就是遊戲規則內產生決策的過程。超出面對面溝通範圍的政治,往往都有虛妄、風向操作的成分。社區才是個人能實際著力、發揮影響的場域。如最近萬華疫情的爆發,在地社區的方荷生里長與芒草心慈善協會的張獻忠理事長,即是從社區組織出發,為居民創造福祉。因此從社區出發,由下而上的公民參與、能讓「自己人」的面向因而開放多元而豐富的,這也才是民主台灣真正能與專制中國區別的特別、例外之處。

 

※作者為國立清華大學厚德書院導師,清華學院兼任助理教授,英國Essex大學社會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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