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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文化滅絕、從小失去家人與語言的加拿大原住民 長大後無法再感受喜悅

無數加拿大原住民的孩子被帶離家人、進入寄宿學校、變成講英語的「加拿大人」。(湯森路透)

無數加拿大原住民的孩子被帶離家人、進入寄宿學校、變成講英語的「加拿大人」。(湯森路透)

有一天全家人都待在他們溫暖的小木屋裡,等待設好陷阱到收集毛皮之間的那幾週時間過去。丹尼跟他父親坐在餐桌前刨木頭,突然間他聽到母親「像是動物被土狼包圍」那樣喊出聲來。母親講話向來輕聲細語,他從沒聽過她講話那麼大聲過。

 

她在門口跟兩個顯然不是獵人,「不知怎麼的卻顯得危險」的白人爭執。丹尼記得他們奇怪的皮鞋—在深雪中穿這種鞋子很怪異。沒有穿著厚底雪靴(mukluks),一種傳統作法是使用海豹皮,邊緣有毛皮鑲邊的高筒軟靴,腳可能會凍僵。這些男人進到屋裡,宣布他們要帶丹尼跟蘿絲去一間距離這裡超過一千公里的住宿學校。這是法律規定,要是父母不立刻交出孩子,他們可能要坐牢。

 

加拿大白人要偷走原住民的孩子

 

這些男人講英語,家裡沒有人聽得懂他們在說什麼。最後他們抓到了重點:這兩個政府派來的白人,要偷走他們的孩子。「我不確定我父母是否知道這會是永久的,」丹尼說道。

 

「我母親到臥房裡去,打包我們的東西,那兩個男人則在後面喊說我們不需要任何東西。我們的父母站著,看起來像是被一箭穿心。」

 

在一九八八年,我根本不知道住宿學校是什麼。我假定那是給在太偏遠的荒野中無法上學的原住民所設置的寄宿學校。但並不是這樣的。這是刻意根絕第一民族文化的部分政策。加拿大的第一任首相約翰.A.麥唐諾(John A. Macdonald),稱呼第一民族的人民是「野蠻人」。然後在一九二○年,聯邦官員擺明了他們的目標就是文化滅絕。那一年在眾議院裡,印地安事務副督察長宣布,他的目標是讓住宿學校繼續運作,直到「加拿大每個印地安人都被吸納到國體中,再也沒有印地安人問題與印地安部門。」

 

加拿大原住民當中,至今仍有相當一部分是無家可歸的弱勢族群。(湯森路透)

 

原住民寄宿學校

 

丹尼跟他姊姊被硬塞進一輛車裡,他們坐在車上看著數百英里的苔原消失在他們背後。好幾個小時以後,他們被送上一輛火車,車上滿是其他驚恐的原住民兒童。沒有人帶著任何行李。他們搭火車搭了好幾天,一股怪異的寂靜瀰漫開來。大片充滿牲畜的田野讓丹尼很困惑,他從沒看過動物不用狩獵直接被放牧的樣子,也不知道牧場或農場是什麼。三角葉楊與鋸齒狀的山脈讓他跟蘿絲很驚訝。他感覺到他正在前往一個讓人驚慌的世界,那裡閃耀著過度鮮豔的色彩。終於有人在一個小鎮把他們接走開車到鄉間。然後,「在一片荒蕪的平地中央」,他們停在一棟窗戶上裝了欄杆的紅磚大建築物前面。

 

在那裡發生的第一件事,是丹尼跟他姊姊被拆散了。他看到她被兩個穿著黑袍、「看起來像黑熊」的神父拉走。她被帶進另一棟建築物時,一路尖叫著他的名字。

 

第二件事情是他的長髮被剪掉了,這很令人震驚。不管是當時還是現在,許多原住民族都把頭髮視為自身神靈存在的肉體延伸。在許多部族裡,族人會在家中有喪事的時候剪掉他們的頭髮。其他部族則相信頭髮連結到神經系統,而且是處理社會資訊時所需要的,就跟貓的鬍鬚一樣。丹尼的部族相信,剪掉頭髮是一種犯錯之後自我羞辱的方法,或是別人推斷你犯錯以後公開羞辱你的方式。丹尼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

 

所有小孩都分配到制服跟編號。丹尼直到十八歲為止,他都被稱為「七十八號」。以丹尼的年紀來說,他長得很高,沒有人相信他是五歲或六歲,所以他跟八、九歲的小孩被安置在一起。他以為父母再過幾天就會來接他,一直徒勞地望著窗外。「我真心相信我看到我爸帶著他的菸斗來了好幾次,」他說:「我猜這是我想像出來的。」

 

「原住民是不好的」

 

在上學的第一天,他們被告知身為「印地安人」或者「野蠻人」(這些詞彙可以互相替換)是不好的,一旦他們離開學校,他們就不再是印地安人了。他們會是講英語的加拿大人。丹尼不會講英語,但他抓到了「原住民是不好的」這個重點,並且漏掉了永遠不再講克里語的部分。在學校的第二週,丹尼趁下課時間在外面玩神父主持的踢球遊戲時,凝望著長長的田野對面,看到他姊姊在一道圍籬後面。丹尼在治療中第一次表現出他的情緒,他說:「我高興到發抖,我一邊奔向她,一邊尖叫著『坦尼西』(Tanisi)—那是克里語的『哈囉』。神父抓住我的手臂制止我,但我使勁掙扎。他在其他男孩子面前,拿一根用舊馬轡頭做成,還有金屬連結著的鞭子打我。他說從今以後,絕對不准再說印地安話了。」

 

在此同時,丹尼的姊姊無助地站在門邊大哭。「我還是繼續尖叫著『尼米斯』(Nimis),意思是『姊姊』。」在克里語裡,親戚的名稱是由他們跟你的關係來界定的。

 

那個神父認為丹尼公開忤逆便毒打他一頓,讓他接下來在醫務室裡躺了好幾天。「我覺得很糟,因為我姊姊蘿絲必須從圍籬另一邊看著我被鞭子打得鮮血淋漓,這讓她好難過。」他頓了一下。「我在那的十二年間,從沒再說過一句克里語。到最後我忘了這個語言,再也無法跟我父母說話了。」

 

我想起當時我七歲大的雙胞胎兒子,設法想像他們被帶離我身邊,然後被告知英語是一種野蠻的語言。他們是不好的人,將會拋棄他們的文化而且被重造成另一個族裔。要是他們設法用英語跟他們九歲的哥哥說哈囉,卻因此被打得遍體鱗傷?思索這種事既可怕又讓人心碎。

 

近年加拿大開始調查過去原住民婦女失蹤及遭到謀殺的事件,並進行公開報告。(湯森路透)

 

「我再也無法跟我父母說話了」

 

我們花了一整年的時間治療,丹尼跟我之間才建立起少少的信賴關係。從現在這個時間點回顧,以丹尼跟白人打交道的歷史來說,我很訝異這竟然會發生。

 

幫助他在情緒上得以繼續撐下去的事情之一,就是他五歲以前接受的良好親職教養。在那之後,無論他出了什麼事,至少他還有個扎實的基礎。不過他被拐走與接下來發生的暴行—失去他的父母、語言與文化—讓他深深受創,他的情感冰封起來了。這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手段,卻讓他無法適當地哀悼他去世的妻女。

 

在治療第一年裡,丹尼對我說過最重要的事情,是他「沒有喜悅也可以活下去」。我的工作是要恢復他感受喜悅的能力,即使知道喜悅也會帶來哀傷。而他已經體驗過那麼多哀傷,所以這修復的過程必須以他能應付的速度進行。對丹尼來說,治療會是從急凍中緩緩解凍的過程。

 

※本文擷取自《早安,我心中的怪物:一個心理師與五顆破碎心靈的相互啟蒙,看他們從情感失能到學會感受、走出童年創傷的重生之路》,臉譜出版。

作者簡介

凱瑟琳‧吉爾迪娜(Catherine Gildiner)
《紐約時報》暢銷作家。1948年生於紐約劉易斯頓(Lewiston),1970年移居至加拿大。於多倫多維多利亞大學完成心理學碩士及博士學位後,成為一名私人開業的臨床心理師,從業超過二十五年。曾為多家報章媒體撰寫文章,也曾在加拿大女性媒體社群《Chatelaine》開立專欄。著有自傳《太靠近瀑布 》(Too Close to the Falls)曾於加拿大、美國與英國出版,亦著有小說《誘惑》(Seduction)。

譯者簡介

吳妍儀
中正大學哲研所碩士畢業,現為專職譯者,近年的譯作有《再思考》、《哲學大爆炸》、《冷思考》、《男人的四個原型》、《死亡禁地》、《復活》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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