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報 Up Media

列葛雷

● 歐洲理事會主席前經濟顧問

● 倫敦經濟學院歐洲研究所高級訪問研究員

● 著有《歐洲的春天》（European Spring: Why Our Economies and Politics are in a Mess – and How to Put Them Right）

擔任美國總統之前，川普是以「你被開除了（You are fired.）」這句口頭禪聞名的電視實境秀主持人。現在，輪到美國人民把他開除了。川普的失敗對歐洲和其他地方的民族主義與民粹主義者也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這會使他們從此一蹶不振嗎？

事實上滋生民粹主義與民族主義的溫床尚未枯竭。太多人仍對他們所感受到（或預期中）逐漸流失的經濟和社會地位感到挫敗，並覺得自己被當權的政客忽視、詆毀。薪水漲幅停滯、去工業化和經濟資源分配不均仍然是對當代社會來說相當嚴峻的挑戰。許多人仍相信移民和文化演變對他們的安全和生活方式構成了威脅，其中COVID-19疫情更加劇了這些擔憂。

這次美國大選的結果反映了這些人心中持續不斷的憂慮和挫折感。儘管當選人拜登比川普多贏得約500多萬張選票（領先3.4個百分點），但仍有7200多萬美國人將選票投給了即將卸任的川普。

不過同樣透過這次選舉，拜登已經證明了民粹主義是可以被擊敗的，而且不是以更強烈的民粹主義為手段。拜登沒有採用民粹主義者的策略，也沒有支持他們的世界觀或迎合他們的偏見，他圍繞著積極改革、冷靜溫和而稱職的治理承諾建立了一個範圍寬廣的支持者群體。這對歐洲中左派和中右翼政黨來說是一個至關重要的教訓，他們需要避免時不時屈服於民粹主義的誘惑，例如透過響應保守、反移民的觀點來爭取選票的行為。

川普這次的失利也意味著對其他極右翼民粹主義者的警告，如巴西總統波索納洛（Jair Bolsonaro）和匈牙利總理奧班（Viktor Orbán）等皆在其列。今年稍早，奧班宣稱：「我們從前認為歐洲是我們的未來，但今天我們懂了，我們才是歐洲的未來。」不過隨著川普的失敗，他的話聽起來空洞不已。即使這些領導人現在仍然很受歡迎──對波索納洛來說是因為他對COVID-19疫情慷慨解囊──極右翼民粹主義興起的浪潮也並非難以阻擋。

川普的失利不僅打破了這種自私自利的必然性敘述，還使他有嚴重缺陷的政策失去了信用，從而降低了這些政策對其他國家的吸引力。過去四年來，川普奉行的行為準則是毫無保留地聲稱「美國優先」，並踐踏貿易條約、濫用制裁權、試圖讓美國企業和工人占有最大利益。

在這種情況下其他國家，包括歐洲各國政府，所尋求的多邊、合作、開放市場的政策顯得近乎幼稚。隨著主流政客向保護主義靠攏，像法國全國集會（前國民陣線）所提倡的極端經濟民族主義以及「法國和法國人民至上」這樣的觀點就看似越來越合理。此外，正如我在新書《他們和我們：移民和本地人如何共存共榮》中所提到的，川普的仇外言辭和鼓勵本土主義情緒的言行等於是在為世界各地的嚴厲移民政策搧風點火。

當然，有些歐洲政府不需要鼓勵就已經在妖魔化穆斯林。他們在國境邊界豎起鐵絲網圍欄，或將尋求庇護者拘禁在骯髒的難民營中。事實上，他們在川普當選前，特別是在2015-16年的難民危機期間，就已經開始這樣做了。但川普政府的行動——包括將兒童與父母分開並在惡劣條件下拘留他們、未經正當程序驅逐尋求庇護者、禁止來自穆斯林國家的移民，以及在美墨邊境修建隔離圍牆等行動——大幅度鼓勵了歐洲的反移民力量。

義大利極右翼聯盟黨領袖、2018-19年義大利內政部長薩爾維尼（Matteo Salvini）在封鎖載有獲救移民的船隻停靠義大利港口時，就對自己的「義大利川普」身份感到相當自豪。而當川普政府在2018年拒絕同意不具約束力的《全球移民契約》時，9個歐盟國家以及澳洲等其他國家也紛紛效仿。

拜登將會樹立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榜樣，而這有望鼓勵歐洲的國際主義者並削弱民族主義者。可以肯定的是，拜登和其他民主黨人一樣，並沒有積極鼓勵自由貿易和移民。但他確實意識到了與歐洲盟友進行貿易合作在外交上的好處，也承諾在上任幾天內扭轉川普政府一些最具爭議的移民政策，並將進行長期規劃、重塑美國的移民制度。此外拜登還會翻轉川普在氣候變遷問題上的做法，表示將在就任總統的第一天即重新加入《巴黎氣候協定》。

川普走後，民粹主義政客不僅無法在國內享受正當性，他們的政府也將需要為其民族主義的立場付出更高的外交代價。川普是歐洲民族主義政府的强大盟友，其中對匈牙利和波蘭來說最是如此。當波蘭執政黨法律與正義黨挑起與德國的爭議，並挑戰歐盟在政治庇護、司法獨立等方面的政策時，即使其歐洲夥伴相當反對，他們仍感到非常有信心，因為川普會保護它不受俄羅斯在普丁（Vladimir Putin）的治理下對他們造成斯的威脅。隨著拜登入主白宮，波蘭政府將面臨需要在外交方面提出有建設性對策的巨大壓力。

英國首相強森（Boris Johnson）也是如此。川普主張脫歐是英國主權的彰顯，並鼓勵強森對歐盟採取强硬政策，刻意把達成雙邊貿易協定的前景形塑成懸掛在空中的獎品，等著大家來積極爭取。

拜登並不欣賞英國脫歐這項決定，可以想見他也不是很欣賞強森這個人。強森在公投期間對歐巴馬總統的「部分肯亞血統」發表了充滿種族主義的輕蔑評論，拜登不太可能忘記這一點。此外，經常談到自己愛爾蘭血統的拜登已經明確表示，他不會接受任何英國對北愛爾蘭和平的威脅。隨著脫歐後貿易協定談判期限將至，強森正面臨著更大的妥協壓力。

總而言之，民粹主義與民族主義尚未滅亡，但它是可以被擊敗的，而川普的倒臺將讓這變得容易許多。讓我們對歐洲人是否能成功打敗民粹主義拭目以待。

（翻譯：陳恩潔，責任編輯：張育軒）

© Project Syndicate

（原標題為《Populism After Trump》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