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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魯法基斯

 

● 希臘前財政部長
● 希臘雅典大學經濟學教授

我和維基解密（WikiLeaks）創辦人阿桑奇（Julian Assange）每次會面都在同一個小房間裡。

許多國家的情報機關都知道，在2015年秋到2018年12月間，我曾在倫敦的厄瓜多大使館多次拜訪阿桑奇。

但這些間諜不知道的是，每次我離開都如釋重負。

單調乏味的背景雜音

我深深敬佩維基解密的基本信念，所以我想要和阿桑奇會面。

我曾在少年時期讀過喬治‧歐威爾的《一九八四》，可能成真的高科技監視國家，以及這種制度對人際關係可能產生的後果，都讓我感到憂心。

阿桑奇早期的文章讓我充滿希望，我們可能有能力團結一心，打倒「老大哥（Big Brother）」，尤其是他想到利用國家自身的科技，打造巨大的「數位鏡（digital mirror ）」，能夠告訴每個人自己能夠決定的事情有哪些。

我遇到阿桑奇時，先前的希望已經熄滅。

我們身邊的書櫃放的是厄瓜多文學及厄瓜多的政府出版品，兩人促膝長談到夜深，書櫃上一個裝置發出單調乏味的背景雜音（white noise），以避免遭竊聽。這個客廳會讓人得到幽閉恐怖症（claustrophobia），天花板上安裝的攝影機隱藏手法拙劣，鏡頭朝著我，隨著時間流逝，白噪音及凝滯的空氣都讓我想要跑到街上。

阿桑奇的反對者說他受到監禁是咎由自取，他們已經說了好幾年了。因為阿桑奇逃離英國的司法審判，避免回應在瑞典犯下性侵的指控，才躲在厄瓜多的大使館裡。

身為男性，我想我沒有權力對這些指控發表意見。當女性說出遭到性侵，就必須有人傾聽。女性說出口時往往遭受不敬與毀謗，更可恥的則是男性千年以來不停對女性施加暴力。

聯合國認定任意扣押

記得曾跟阿桑奇說，假若是我，我會和指控我的人對質，無論有沒有正式提出訴訟都會仔細聆聽，心懷尊敬，他回答說這也是他心中所想。

「但是，亞尼斯（筆者名）」他說，「如果我到了斯德哥爾摩（Stockholm，瑞典首都），他們會把我關進單人牢房，我都還沒機會回應任何指控，就會被押上飛機，到美國被關在超高度安全級別監獄。」

為了清楚表達想法，他讓我看律師對瑞典政府的提議，只要他們保證阿桑奇不會因有關間諜活動的指控而遭引渡到美國，就會去斯德哥爾摩。

瑞典從未考慮過這項提議。　

阿桑奇在厄瓜多使館過了好幾年，聯合國認定這是「任意扣押（arbitrary detention）」，許多朋友及同事嘲笑他的恐懼，也抨擊我對他的信任。

2018年9月，身兼歷史學家、女性主義者、知識分子的姬兒（Germaine Greer）在澳洲的公共電台上評論阿桑奇的信念：「他不會被引渡到美國」，她語帶嘲諷地說，指責阿桑奇的律師誤導他，讓他害怕遭到引渡，同時想賺他出書的版稅。

現在他在貝爾馬什（Belmarsh）監獄裡受煎熬，貝爾馬什是英國惡名昭彰的高度保安監獄，他的牢房是沒有窗戶的地下室，空氣更糟，採光更差。他無法會客，只能等待遭引渡到美國。

維基解密在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前，發布了希拉蕊（Hillary Clinton）電郵門案，讓川普（Donald Trump）競選總統一帆風順，世上的好人們為此而憤怒，「就讓他在地獄裡爛掉（Let him rot in hell）」是他們常常會有的反應。

他們問，為何阿桑奇沒有發布任何譴責川普或是俄羅斯總統普京（Vladimir Putin）的內容？

投遞資訊的數位信箱

在解釋為何阿桑奇的反對者應該重新思考之前，讓我先聲明，我個人對他支持英國脫歐（Brexit）感到失望，另外對於抱持女性主義的批評者，他的攻擊也很不智，我也對他發表贊成川普的社論感到失望，更關鍵的是他跟川普下屬間的交流。我數次當面向他表達失望。

但是嚴厲譴責維基解密，說他們沒有發布能對所有人造成一樣傷害的洩密內容，這又是沒有抓到重點。

維基解密的創立宗旨是讓告密者可以投遞資訊的數位信箱，資訊必須是真實的，公諸於世必須有益於公共利益，這是維基解密的「唯一責任（sole obligation）」。維基解密的設計讓它無法控制誰要洩漏什麼內容，因為它的技術，就連阿桑奇都不知道告密者的身分。

如果大部分洩漏的內容都讓西方強權蒙羞，雖然尚有缺點，但這就是維基解密提供給我們的最佳服務，令我失望的是，阿桑奇的社論傷害了這項服務。

送禮給自由主義的敵人

最近的事情發展證明，在瑞典遭受的指控，或是阿桑奇幫助川普打敗希拉蕊，跟他目前所面臨的困境無關。

（美國大兵）曼寧（Chelsea Manning）因為拒絕承認阿桑奇煽動她，或是幫助她洩漏美國在伊拉克與阿富汗的發動暴行的證據，再度遭逮捕。對現在事態的最佳解釋來自曾任川普政府的首任中情局局長，現任的美國國務卿蓬佩奧（Mike Pompeo）。

蓬佩奧將維基解密形容為：「非國家性質的惡意情報機構（a non-state hostile intelligence service）」，這是一語中的。

但是這也是精準描述了每個自重的新聞媒體應該要有的模樣。如同艾爾斯伯格（Daniel Ellsberg）跟喬姆斯基（Noam Chomsky）的警告，如果記者不反對阿桑奇引渡美國，他們可能登上總統的下一波黑名單，成為總統心目中的「全民公敵（enemy of the people）」。

為阿桑奇遭逮而歡欣，對曼寧的苦難視而不見，這些都無異於送禮給自由主義的敵人。

讓指控被聽見

除了自由主義之外，美國的「安全暨產業複合體（security-industrial complex）」起訴阿桑奇，造成女性成為犧牲者。

有一群惡劣的男性犯下違反人道的罪行，他們可能衣著制服也可能身穿便服，要是阿桑奇因為洩漏了這些罪行而被關進超高度安全級別監獄，瑞典或其他地方的女性就無法伸張正義。

如果曼寧繼續受害，女性主義的目標就無法達成。

所以，這是另外一種想法：讓我們阻止阿桑奇從任何歐洲國家引渡到美國，他就能到斯德哥爾摩去，讓指控他的人有機會被聽見。

讓我們合作，賦權給女性，同時保護告密者，他們揭露了政府、軍方、企業想要隱瞞的邪惡行徑。

（翻譯：陳毅澂，責任編輯：簡嘉宏）

© Project Syndicate

（原標題為《First They Came for Assange》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