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定康
● 牛津大學校長
● 歐盟外交事務部前部長
● 英國駐香港末任總督
我首次造訪斯里蘭卡(Sri Lanka),是在1980年代以英國國際發展大臣(development minister)的身分出訪,當時斯里蘭卡軍隊與游擊隊激烈的戰爭才剛開打,游擊隊就是所謂的「坦米爾伊拉姆猛虎解放組織(Liberation Tigers of Tamil Eelam, LTTE)」。
這是血腥的種族衝突,讓信奉印度教的少數泰米爾人(Hindu Tamil)跟信奉佛教的多數僧伽羅人(Buddhist Sinhalese)發生衝突,有些人本來以為這個美麗的國家是亞洲民主的楷模,有著聰明的國民,在南亞占重要的戰略地位,現在他們都嚇了一跳。
而且,我們很多人在這裡第一次知道自殺炸彈這種東西,有時候自殺炸彈客是孩童。
印度軍隊插手干預,想要停止衝突。我搭著印度的武裝直升機飛到斯里蘭卡北部泰米爾人地區的首府,看看人道救援在哪裡能幫上忙。戰鬥的痕跡處處可見,我還記得賈夫納大學(University of Jaffna)的電腦實驗室及其他設備遭到有系統的破壞。
幾年過後,我回到斯里蘭卡,這次我的身分是歐盟專員,來助挪威政府一臂之力,挪威政府為了結束衝突付出的努力值得欽佩。
在猛虎組織叢林中的總部,我與首領普拉巴卡蘭(Velupillai Prabhakaran)會面。普拉巴卡蘭這傢伙既寡言又邪惡,挪威提議的和平協議有歐盟的支持,但他對和平協議並不感興趣。因為我提倡和平會談,讓我這次訪問還有另外一個高潮(也許該說是低潮!):僧伽羅激進分子焚燒我的肖像。
2009年,對猛虎組織戰敗的戰士進行血腥攻擊後,內戰落幕。暴力與破壞有望結束。
但是,佔多數的僧伽羅人與少數印度教徒及穆斯林之間的緊張關係從未消失。就在2018年,僧伽羅佛教徒攻擊清真寺與穆斯林商店,小型基督宗教(以天主教為主)社群被困在中間,基督徒在該國2140萬人中占了150萬人。
在復活節(Easter Sunday)宗教與種族的混合地區爆發衝突,伊斯蘭激進分子屠殺至少250人,其中包括基督徒與外國遊客,傷者超過數百人。幾周前,澳洲白人至上主義者(white supremacist)才在紐西蘭基督城的2座清真寺進行屠殺,斯里蘭卡屠殺事件是身份認同政治造成惡果的最新例子。
黎巴嫩裔法國作家馬盧夫(Amin Maalouf)說身分認同政治是頭「豹(leopard)」,會吞吃男人、女人、小孩,以及支持共通人性的價值。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瑪蒂亞‧森(Amartya Sen)記得小時候在印度看到驚慌的穆斯林在他父母的前院遭印度教暴民追殺,最後那個男人遭到砍死。
我們大多忘記,身分認同政治在世界各地很常見,特別是歐美,極端國族主義作為忠於自身身分認同的形式之一,近幾十年來重塑了整個社會。
猶太裔奧地利知識份子褚威格(Stefan Zweig)的著作《昨日的世界(The World of Yesterday)》精準寫出20世紀初歐洲富庶、傑出的文明如何遭到破壞,先是經濟遭破壞,接著是政治,而破壞者的身份認同全部建立在對國家的忠誠之上,對國家的忠誠又來自虛假的歷史與理想化的傳統。
20世紀後半,世界才從災難中復原,在此之後的世界分裂似乎來自意識形態,而非身分認同,資本主義對抗共產主義,自由對抗極權等等。國家認同有時是以最保守的面貌出現,並在很多方面都取代了意識形態的分裂以及對自身的認同。
後果就是可倫坡(Colombo)與基督城(Christchurch)發生的攻擊事件,這無疑會讓褚威格與森感到熟悉,也感到痛心。
如果國族主義只是擁護國家最佳的價值、傳統、歷史,那就沒有問題,這稱為愛國。但是國族主義的心態很容易就會轉變:把自己表現得極為強勢,把其他人視為他者,而且人際關係只有輸贏兩種局面。
有時候,這些「他者(others)」是國界以外的國家。
有些人批評跟其他國家,他們認為這將讓國家無法做出主權獨立的決定。也許更危險的情況是,這些「他者」是國家內部的少數,可能是最近移入的移民,或甚至是歷史悠久的移民,也許膚色不同,或是語言、信仰不同。
歐美的政治人物正在撥動民粹本土派的神經,藉此獲得選票,他們要小心不能讓民粹本土派變成極端形式的身分認同政治。
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對墨西哥人出言不遜,造成什麼後果?對於義大利副總理薩爾維尼(Matteo Salvini)攻擊教宗方濟各(Pope Francis),指責他支持基督教對移民採取更寬容的態度,我們做何感想?
對於歐洲右翼對穆斯林的攻擊,或是在英國左翼對猶太人的攻擊,我們該如何回應?牆上的塗鴉、種族歧視的推文何時會引發暴力行動?自由民主制的結構比我們想的還要脆弱。
在英國,保守黨大多擁護英國國族主義,對該國憲政架構存續造成威脅。
英國的法拉吉(Nigel Farage)創立了新的脫歐政黨,呼籲不滿的保守黨人對歐洲表達敵意,有人擔心這種形式的國族主義將會掩飾可能遭到公開譴責的觀點。
這些憂慮已獲證實,玩火必自焚,一旦國族主義的烈火燒起,很容易就會失控,破壞所有溫和派組織,各個群體及整個國家只能任憑更危險的縱火犯擺布。
(翻譯:陳毅澂,責任編輯:簡嘉宏)
(原標題為《The Return of Violent Identity Politics》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