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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軍

 

● 中國復旦大學經濟學教授

● 中國經濟研究中心主任

過去10年，中國在網路、通訊、交通以及科技領域取得的成就讓世界刮目相看，特別是高鐵網路的快速形成，讓西方發達國家跌破眼鏡。也許是緣於政治體制的表象，外界總是把中國經濟的成功誤解為實踐「國家資本主義（state capitalism）」模式的結果，假若國家資本主義確實可行的話。

擁有巨大資產比例的國有經濟、制定廣泛產業規劃和支持政策、以及強大的國家力量，上述這些很容易被視為中國經濟成功的關鍵。

不過，這種看法僅流於表面，中國的經濟成功遠非國家資本主義模式所能概括。

即使過去10年國家力量在經濟活動中有所加強，也未必已形成穩固不變的模式，中國擁有獨特的政黨體制，有它長久的發展目標，這一點決定了中國的經濟體制持續維持必要的彈性，好以在不得不改變模式時進行改變，確保經濟不會長期偏離發展軌道。

正因如此，過去40年間，儘管中途時有障礙和短暫偏離，但中國總體上還是在推動經濟自由化和結構改革方面做出了巨大的努力，這才是中國經濟成功的真正原因。

中國能做得到這些，表明在指導思想上並不但不接納，還力圖避免國家資本主義模式。

自推行改革和開放國門的政策以來，中國一直在向西方先進國家汲取經驗和有效的制度，無論是現代公司治理和金融市場，還是宏觀管理的工具，均無例外。

不可否認，在與中國恢復正常關係之後長達40年的時間裡，美國版的資本主義（American-style capitalism）在中國的影響極其深遠，非其它國家所能比擬，尤其是在知識界和商業菁英領域。多少年來，中國的主流菁英和政治領導人亦清楚懂得，進一步推行尚未完成的結構改革和更全面的市場開放對於經濟未來的成功至關重要，也因為這樣，他們從未拒絕接納全球最佳實踐成為中國經濟改革和市場開放的標杆。 

政府的執行力（execution）在中國經濟成功中當然很重要，中國這方面的表現優於大多數發展中和轉型經濟的國家。

這源於中國保存完好的國家力量，為的是維護國家多民族統一為整體，在實行改革開放政策和經濟自由化後，中國的政治依然將維護社會穩定和政治秩序置於優先地位。中國在教育、科研、醫療以及基礎設施等方面遠遠比大多數發展中國家做得好，國家力量和政治秩序是重要前提。

不過，這還不是中國成功的秘訣。

中國經濟成功的關鍵在於，幾十年來中國的威權政治允許並鼓勵地方的試驗、學習和自下而上的體制創新活動。鄧小平推行改革後，中央政府把經濟發展的權力下放到各級地方政府，並推行了財政分權，分權產生了競爭。

也是這種往地區分權的體制讓中國經濟治理體系具備了聯邦制的雛形，這才是中國經濟持續變革的動力。

沒有這種事實上的經濟聯邦制（fiscal federalism）以及中國的體制對基層企業家精神和創新活動的接納，中國不可能抓住機會成功地在經濟上快速追趕，不可能有今天的華為（Huawei）、阿里巴巴（Alibaba）和騰訊（Tencent）、京東（JD.com）。

過去10年間，越來越多的中國硬科技和金融科技的公司紛紛出現，讓人刮目相看，與那些基於壟斷地位的國有企業不同，這些由企業家創造的公司擁有巨大的創造力並向全球型公司發展。

值得一提的是，一家在深圳成立不過9年的小米集團（Xiaomi），成為《財富》2019年世界500強（Fortune Global 500）中最年輕的企業，正是從這個體制的基層不斷崛起的公司才塑造了目前中國經濟的繁榮、和全球的競爭力。

這已不是傳統的自上而下的產業政策所能解釋的現象。 

認識中國經濟過去40年成功發展的經驗是非常必要的，不僅因為它作為一個還未能真正被理解的現象，但同時也告誡和提醒中國，中國作為一個擁有強大執行力和有作為的國家，即便業已成為國力雄厚的經濟體，在未來保持一個開放、學習、鼓勵、包容企業家精神與基層創新活動的經濟體制，仍然至關重要。

面對已有的經濟成就，中國依然要清醒認識到，距離一個公平自由的市場經濟還有相當的距離。任重而道遠，不得鬆懈，不然就會半途而廢，甚至不進則退。中國古云「行百里者半九十」。

這些年，中國政府似乎已接受了經濟成長速率減緩的現實，但不可否認經濟成長的下行有結構性的原因。

這是需要正視和加以解決的重要問題，尤其需要加快結構性改革來防止在經濟下行時出現「國進民退」和資源錯誤分配、需要更多開放而非擠壓私人經濟活動的空間，保護企業家一如既往的創新熱情，也要看到分權和維持開放競爭的經濟聯邦制的巨大好處，同時要按照已定的行動計畫加快改革國家治理方式，建立現代治理體系準備向更公平、自由市場經濟體制的轉型。

惟有這樣，中國在目前經濟發展水準之上才有望成功敲開，並走入先進富裕國家之列的大門。

© Project Syndicate

（原標題為《The Real Reason for China’s Rise》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