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魯爾
• 印度前外交部長
• 聯合國前助理秘書長
• 現任印度國大黨籍議員
在浩大支持聲量中,印度總理莫迪(Narendra Modi)政府的第二任期方滿百日,即便政績欠佳,莫迪的人氣仍持續高漲。
這對印度民主前景來說並非好事。
莫迪政府支持者聲援一系列壓迫性新法以示堅決,其中包括將伊斯蘭習俗「快速休妻制」(Talaq-e-bidat, Instant divorce)入罪化,此外,伴隨查謨和喀什米爾地區(Jammu and Kashmir)全境封鎖,莫迪撤銷了該地由憲法第370條所保障的自治地位,不僅拘捕多名政治領袖,更切斷電話與網路通訊服務。
越過臨界點後,難說會發生什麼事;但此時此刻,多數印度民眾仍選擇不吝支持。
對於一落千丈的經濟表現、宗教群體間空前的摩擦,莫迪支持者倒相對不聞不問,(就職百日前夕,印度登月探測車墜毀月球表面,本欲作為吹噓資本的無人登月計畫以失敗告終。)
莫迪歷久不衰的高人氣,對他的反對者來說是個謎,他多數「跳脫框架(out-of-the-box)」的決策最終都弊大於利。
例如2016年的廢鈔令,廢止了(當時)86%的(印度)現行貨幣,大約是印度獨立以來最大的經濟浩劫,造成數百萬工作蒸發,也重挫經濟成長。但莫迪的選民似乎不為所動;對他們而言,莫迪還是那個果決、務實、敢於突破傳統、大膽決策以迎戰難題的領導人。
對此,也不乏感到費解的民眾。
莫迪可是一位幾乎將政治常規破壞殆盡的總理,他要執法機關以雞毛蒜皮的罪名懲辦政敵;他起用的首長發表仇恨言論,讓穆斯林與少數族群活在恐懼中;甚至對媒體說出報導政府「是讓印度民主蒙羞( an embarrassment to India’s democratic culture)」的恐嚇之詞。
此外,在印度兩黨傳統中,外交事務委員會主席(筆者曾出任的職位)一向由主要反對黨成員擔任;莫迪捐棄了這項慣例,改由他所屬的印度人民黨(Bharatiya Janarta Party)受命。
對許多莫迪支持者而言,如此明目張膽的專制作為並不要緊。
在他們看來,歷經數十餘年「婦人之仁的民主(soft-hearted democracy)」、相互迎合的政治結盟,一位「鐵腕(tough)」的印度領導人迫切在需,曾對印度民主深信不疑的人,如今終將大夢初醒:印度民主之根,也許比我們想像的還要淺得多。
印度現正身陷一波民族主義的狂熱情緒,他們歌頌一切真實或幻想的國家成就,最溫和的異議或抗爭都被貼上「反民族」甚至「煽動叛亂」的標籤,所有機構幾乎都被架空,淪為政府主權膨脹之下的傀儡。
稅捐機關的例子也許不那麼出人所料,但如今,金融調查機關、執法機關、政府情報單位、以及選舉委員會、司法機關等高度自主的部門,如今都難以自外。
在莫迪的執政下,政治自由(political freedom)不再被視為美事,社會秩序的新準繩,是(政府的)控制和(人民的)服從。一如學者暨評論家普梅塔(Pratap Bhanu Mehta)近期指出:「公共與專業論述與國家同調的重要性,很久不曾如此被強調了。」
在印度人民黨的治理下,族群關係不出所料地急劇惡化,排擠穆斯林社群的現象如此嚴重,以至於連最死忠的政府支持者都有所查覺。
三千年來,印度是所有受國家、信仰迫害者的避風港;如今,它卻拒絕接納緬甸羅興亞(Rohingya)難民,更發布一份國家公民登記冊,將數百萬1971年後才來到印度的難民、他們在印度出生的第二代排除在外,其中更以穆斯林佔多數。亦有風聲指出,保障少數族群維持家族習俗、採用「反改宗法(anti-conversion Laws)」以抗衡傳教活動的屬人法,或將面臨廢除。
在吾人眼皮底下,印度被生生改寫:一個對獨立以來所有機關部門、理解基礎、風俗習慣毫無尊重的政府。
當今世風,「大膽(boldness)」似乎重於一切。
對我這樣自由民主派來說,亟需憂慮的是:這或許正是受過少許教育、誤信政府宣傳話術的印度大眾所要的,正如前述梅塔提出的叩問:「權力、控制及民族主義的高漲,是否完足了我們內心深處的慾望?」
無論如何,如果說莫迪第二個五年任期的執政百日給了我們任何啟示,那就是:印度,也許很快便不再是那個甘地用生命解放的國家。
(翻譯:楊婷,責任編輯:簡嘉宏)
(原標題為《India’s Democratic Dictatorship》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