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拉斯科
● 智利前財政部長
● 任教哈佛大學、哥倫比亞大學和紐約大學
阿根廷的經濟再次落入惡性循環當中:高度通貨膨脹、經濟增長率低落、披索(peso)幣值下貶至原先的1/3。民眾爭相湧入當地銀行提領現金,國家也即將面臨債務拖欠的困境,看著阿根廷陷入財政兩難,全球民眾不禁慨嘆:這次不是應該有所改變了嗎?
改變在過去是有的,阿根廷總統馬克里(Mauricio Macri)在2015年12月正式就職時,外界對他寄予了高度期待,馬克里當時雇用了由技術官僚組成的豪華陣容,並對國家經濟改革立下許多豪言,在經過裴隆(Peronist)政府多年的貪污腐敗、治理不善後,現階段的阿根廷只能力求向上。
然而,政府近幾年不僅花費甚鉅、收稅過少、大量舉債,且無法約束自身的貨幣政策,也因此當局在阿根廷大規模的市場恐慌下漸漸喪失民心。
馬克里在2019年10月27日總統大選可能失利的原因在於,他依舊沒有從裴隆政府身上學到教訓、犯下了同樣錯誤。對馬克里個人政治生涯而言,這可謂是相當令人失望、災難性的結局了。
在就任當時,馬克里曾就財政方面提議,要在4年任期內將他所接收的巨大財務負擔分期還清。
政治評論指出,相較於20世紀近30年來的激進右翼政府,馬克里組建的政府應該與之有所區別;經濟評論家則認為,有鑑於國家當時負債「輕微」,政府能夠透過舉債加速轉型步伐(阿根廷在2001年就曾未履行將近1000億美元的債務,是世界有名的賴帳國)。
以上兩種論點似乎都有相當可行性,而市場參與者也樂得跟隨其後,但時至今日,我們曉得當初狀況並非那麼樂觀。
曾於2015年至2018年間任職阿根廷中央銀行行長的施圖爾辛格(Federico Sturzenegger)在他近日發布的報告中指出,政府公債在合理計算下,應由國內生產總值(GDP)的22%大幅調高至40%,這其中包含政府將社會保障系統國有化後,必須解決的那些沒登錄在案的養老金負擔,這些多餘的支出進一步擴大央行的資產漏洞,累積了高達930億美元的負債。
然而,在馬克里上任後的2016年,國家的財政赤字不降反升。政府雖刪除掉一些能源補貼,但也同時對出口商、小企業、中產階級進行減稅,並增加養老金,更在與地方政府的長期稅務爭議中,因高等法院的不利判決損失大量資源。
若是不計入稅務赦免的短期營收的話,阿根廷的主要赤字從2015年國內生產總值的3.8%上升至2016年的5.2%。馬克里政府一直到2019年初仍保持原先的財政政策,只進行微幅調整,但到了那時早為時已晚。
為解決越發擴大的財政赤字,政府只能向國外舉債。
當中央銀行想盡辦法阻止私人投機資本流入時,財務部卻從國外捧回大把鈔票,之後的結果可想而知:阿根廷的匯率長期以來一直被外界高估,然而卻鮮少有新的投資資金流入出口部門。
在穩定物價方面,阿根廷政府跟隨老祖宗的智慧、迅速採取以計劃性通膨的制度,施圖爾辛格在報告中強調,在他任內核心通膨(core inflation)一直處於下降趨勢,但整體通膨(headline inflation)卻呈現高度動盪的跡象,反映了大型公共建設價格攀升、匯率極度不穩的事實。
儘管度過通膨後使得匯率、價格略為下降,但基本仍維持在高點,每當阿根廷再次錯失整體通膨目標時(這種事經常發生),政府公信力就又一次遭受打擊。
在通膨相對低的國家,有計畫的通膨政策普遍能達到良好效果,但在這方面相當成功的國家如智利、以色列、波蘭等國,一開始仍會結合貨幣掛鉤(currency peg)、雙重匯率制(dual exchange rates)、收入政策(income policies)等作為保險。
然而,阿根廷當局由於20年前一對一貨幣掛鉤的慘痛經驗,將這項政策排除了;而若要落實收入政策,則需要支付被視為政敵的工會老闆相對的談判價錢及工資。但對於在慣性通膨、價格與匯率呈現負反饋循環(feedback loops)這兩方面都擁有悠久歷史的阿根廷而言,這些政策對國家的經濟仍是利大於弊。倘若決策者除了仰賴利率調控之外,還能輔以其他政策,將能加速阿根廷經濟的反通膨(disinflation)效應。
此外,有計畫的通膨若要成功推行,也必須仰賴謹慎的財政政策、央行高度自主權,而正如施圖爾辛格在報告中所指出的,阿根廷當局這兩項先決條件皆未達標。2017年12月,馬克里政府的執法者對行長施圖爾辛格施壓,要他調高央行的通膨目標,並在幾周後兩次調降利率,先後共累積調降250個基準點。
這是馬克里政權崩毀的前兆,當其他通膨國家逐步放寬通膨目標時,他們無須像阿根廷一樣受到經濟疲軟的潛在情況、受限的政府公信力所苦。
阿根廷政府的一系列錯誤施政導致大量投資者紛紛撤資、披索大幅貶值,且使得國家風險範圍遽增,因為政府公債以美元為基準,當阿根廷匯率由1美元兌換20披索狂貶至40披索時,阿根廷的債務與國內生產總值比率也在一夕間翻倍,很快地,阿根廷就被迫向國際貨幣基金(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申請財政紓困。
2017年年底面對選舉,馬克里也失去他慣有的冷靜,他和他的聯盟「一起改變(Cambiemos)」在當年10月的立委及州長選舉大勝裴隆正義黨(Peronist Justicialist Party),且拿下了一直以來的裴隆根據地布宜諾斯艾利斯市(Buenos Aires Province)。
這是政府當局重新整頓財政、追求反通膨的最佳時機,然而由於不知明原因,馬克里反威脅央行進行完全不合時宜的貨幣寬鬆政策(monetary loosening)。
另一件未解的問題在於,馬克里那些接受高度訓練的技術官僚竟然過了那麼久,才敲響政府財政鬆弛、債務過度累積的警鐘,數字一直擺在那,但就是沒有人提出來。市場也一直對現況感到滿意,直到事情開始急轉直下為止。
事情的走向大可不必如此,當馬克里採取非激進的改革時,他手中握有比想像中更多的政治資本,即使公共建設價格已突破天際、通膨維持高點、經濟成長遲緩,仍有大批選民在2017年選舉支持他的聯盟。
馬克里本可以緩慢且大量地運用政治資本進行財政整頓、養老金改革,且平等處理如人權及墮胎等議題,身為曾宣稱是自由主義奉行者的一國元首,馬克里本該在這方面展現更大刀闊斧的決心才是。
然而很遺憾地,他錯失了這百年一見的機會,對阿根廷人民來說,若想再遇到這麼有利的局勢,或許得等到下一代才能得見了。
(翻譯:高振嘉,責任編輯:簡嘉宏)
(原標題為《Argentina’s Recurring Nightmare》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