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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敏欣

 

● 華裔美國政治學家，專長中國政治經濟、中美關係

● 美國加州克萊蒙特·麥肯納學院政府學教授

● 著有《出賣中國：權貴資本主義的起源與共產黨的潰敗》（China’s Crony Capitalism）

中國有句老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完美地描述了獨裁政權的自欺欺人傾向（英語中所謂「to shoot oneself in the foot」也是類似含義），也沒什麼能比中國最近向美國國家籃球協會（NBA）的欺壓，更能說明這種傾向了。

當休斯頓火箭（Houston Rockets）隊總經理莫雷（Daryl Morey）發推文「為自由抗爭，和香港站在一起（Fight for Freedom. Stand with Hong Kong.）」支持香港的民主示威抗議者（隨後迅速刪除）時，爭吵就開始了。

中國政府反應極為迅速，首先火箭隊列入黑名單；同時下令國家電視臺取消兩場NBA季前賽直播；並指示中國企業暫停與NBA的贊助和授權合約。

作為NBA最大的國際市場，中國期望該聯盟能趕緊劃清界線，對冒犯中國共產黨的行為道歉並保證永不再犯，而最初NBA也是這樣做的，NBA在一份聲明中說：「我們對休斯頓火箭隊總經理達瑞爾·莫雷發表的不當言論感到極其失望……我們極其尊重中國的歷史與文化（We take respecting Chinese history and culture as a serious matter.）。」

但是聯盟這種向中國低頭的做法激起了美國議員的怒火，紛紛指責NBA為金錢無視人權。

參議院少數黨領袖舒默（Chuck Schumer）發推文表示，「沒人可以對美國人的自由呼聲設定禁言規定（No one should implement a gag rule on Americans speaking out for freedom）。」參議員盧比奧（Marco Rubio）補充說，NBA為了保護自己的市場准入管道讓莫雷「頂罪（under the bus）」的舉動「令人作嘔（disgusting）」。

在壓力下，NBA總裁席佛（Adam Silver）似乎改變了聯盟的立場。

他在接受一家日本新聞媒體的採訪中說：「我們是支持莫雷行使自身言論自由的。」

最後中國不得不退縮。

先前預定的NBA表演比賽允許在上海舉行，這也引起了成千上萬中國球迷的歡呼，但也命令國家媒體淡化這場爭議，這個教訓應該很清楚：如果想在西方丟朋友並製造敵人，那麼沒什麼比實施欺壓行為更能實現這一點的了。

對NBA而言，中國可能是個利潤豐厚的市場，聯盟也已從轉播和商品授權許可交易中獲得了數十億美元收入。但對中國來說，NBA也是個非常有價值的朋友。

中國與聯盟的關係是與美國在文化和商業關係方面的重大成就之一，也是中美「體育外交（sports diplomacy）」的有力例證。

這種外交手段在美中關係中有著悠久的歷史。

在1971年日本世界乒乓球錦標賽期間，美國選手科恩（Glenn Cowan）搭上了中國國家隊的車子，中國隊也並未按照上級指示那般避開他，而是通過國手莊則棟開啟了與美國人的對話（通過翻譯），兩名球員甚至交換了禮物，這是一種引起媒體積極關注的善意舉動。

毛澤東意識到了這一外交機會，並支付全部費用邀請美國隊訪問中國。

這個留下大量資料的行程（包括遊覽著名景點、乒乓球表演賽、甚至是與時任中國總理周恩來座談）為兩國政府秘密溝通、最終實現雙邊關係正常化（normalize）開闢了管道。

當年毛澤東和美國總統尼克森（Richard Nixon）沒有浪費體育外交的機會，這是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原本也可以在NBA事件中所擁有的，在中美關係正處於急劇惡化狀態之際，這可是中國最需要的東西。

在某種程度上，中方的回應可能源自於因自大所導致的誤判。

以往在觸碰了脆弱的政治敏感神經後，例如蘋果和萬豪國際集團（Marriott International）將中國領土（香港和臺灣）列為單獨的國家；香港旗艦航空公司國泰航空（Cathay Pacific Airways）並未禁止員工參加民主抗議，中國政府毫不費力地對部分全球最大、最知名的企業直接欺壓。

中國也採取了類似的策略迫使西方國家政府屈從意願。

例如，中國會因法國、德國和英國接待達賴喇嘛來訪，切斷與前述國家的高層交流，同時減少雙方的貿易往來。

同樣，2010年將諾貝爾和平獎被授予中國異議份子劉曉波後，中國立即暫停了挪威鮭魚（salmon）的進口，儘管挪威政府無法對諾貝爾委員會的決定施加任何影響。

幾乎在所有對抗事件中，中國最終都能得逞，西方行動者對此表示懊悔，以期重新獲得中國的青睞。

但是傲慢只是故事的一部分。

中國官員有強烈的動機去宣示自己對政權的忠誠，即使犧牲戰略目標也在所不惜，由此產生的行為模式所謂「寧左勿右」會影響大多數官方算計，欺壓NBA的決定極有可能是中共黨內部分熱衷於討好上級的黨棍做出的決策。

由於這種脅迫行為已深植了中國體系內部，這種自欺欺人的行為很可能會持續，並使中國共產黨付出沉重代價。

無論是出於自大還是霸道，中國把越多的朋友轉變為敵人，讓美國更容易組建一個廣泛的聯盟來圍堵中國勢力、野心，到時，這套中國惡霸最喜歡用來捍衛自身利益的策略可就無法成功奏效了。

© Project Syndicate

（原標題為《How China Loses Friends and Alienates People》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