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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毅仁

 

●《紐約書評》前編輯

● 著有《東京情史：回憶錄》

11月初，在日本橫濱（Yokohama）有場比賽，在這場以往只有南非白人能參加的比賽中，首位擔任南非國家橄欖球聯盟隊跳羚隊（Springboks）隊長的非裔球員寇里西（Siya Kolisi）為自己的祖國舉起了象徵世界橄欖球冠軍的「韋伯艾里斯盃（Webb Ellis Cup）」。

寇里西出生在南非東開普省一個貧窮的城鎮，跳羚隊前隊長德維利爾斯（Jean de Villiers）表示，跳羚隊的勝利「令舉國歡騰（for the whole country）」，但，即使不是南非人也有理由為此感到高興。

不過在某種程度上，日本「勇士之花（Brave Blossoms）」隊隊長萊奇（Michael Leitch）甚至更加引人矚目。

幾周來，來自紐西蘭父親和斐濟母親所組成家庭的萊奇，成為了全球最與世隔絕、種族最同質化社會的海報男孩。

當然，日本本土血統很難說純正或者單一，但對絕大多數日本人而言，日本人血脈相連，血統和國籍緊密聯結在一起。15歲上小學時才首次踏上日本的萊奇似乎是反面證明。

他現在在日本國內的正式稱謂是萊奇·邁克爾（Leitch Michael），這是按照日本人習慣的順序來書寫他的姓名。

萊奇並非唯一一位來自海外的日本選手。

日本國家橄欖球隊的其他球員來自南非、東加（Tonga）、紐西蘭和南韓，可以肯定的是，國家代表隊的多樣化本身存在機會主義成分，橄欖球的規定又尤其寬鬆。各國都希望祖國球隊獲勝，在追求卓越時盡一切可能，這樣的理念早在國際體育競技誕生前就已存在，畢竟，為威靈頓公爵（Duke of Wellington）打敗拿破崙（Napoleon）的絕大多數英國士兵均非在英倫諸島出生，很多人甚至不會講英語。

但有趣的是，部落感情會適應新環境的速度會有多快速。

不久前，英國足球俱樂部就像其他許多歐洲城市一樣，要求在地理、種族乃至宗教方面都具備絕對的忠誠，球隊幾乎全由本土選手組成，倫敦部分球隊與愛爾蘭球迷聯繫密切，有些則更偏向猶太人。

在格拉斯哥（Glasgow），騎兵隊（Rangers）和居爾特人隊（Celtic）曾是死敵，因為在人們眼中，其中一個由新教徒、另一個則由天主教徒組成。然而，到20世紀末，一隻頂級英國球隊擁有數名英國選手，事實上，一名英國教練就已算是幸運。

但這並沒有影響球迷的忠誠度，不同俱樂部的支持者仍然起勁地互毆，外國球員或許是傭兵，但他們是「我們的傭兵（our mercenaries）」。”

但不僅是在體育領域，仔細觀察部落忠誠度很快就會發現一種更為複雜的圖象。

一位匈牙利猶太人曾經告訴我，在一位猶太作家贏得諾貝爾獎前，反猶分子不會將猶太人視為真正的匈牙利人；他們在得獎後才會被當為「我們的一份子（one of us）」。

一位土耳其出身的德國足球明星也曾表示，他在一場比賽獲勝後會被視為民族英雄，但如果德國隊輸球，他就是第一個受到指責的人。

日本人很樂於把網球運動員大阪直美（Naomi Osaka，她的母親是日本人、父親是海地人，並在美國接受教育）的勝利當做國家勝利來慶祝，但這並不意味著有多少人將其視為真正的日本人。

她的贊助者之一是知名麵條企業日清食品（Nissin Foods），因為曾播放一則把大阪直美塑造為一位膚色蒼白的卡通人物廣告被迫致歉，上文提及的萊奇從2013年起便持有日本護照，並說一口流利的日語，但當萊奇不在橄欖球場上時，有多少日本人將他視為「我們的一份子」還有待商榷。

但哪怕是在保守的日本，有些事情也正在變化中。

20世紀50年代，一位日本職業摔跤手力道山（Rikidozan）因為多次擊敗比自己體重還重、且往往是金髮碧眼的白種人對手而成為全日本的偶像，在這些賽事中隨處可見技巧表演，往往以白皮膚巨人暴打小個子的亞洲人開始，結局卻是這位勇敢的日本人宣洩性地將外國人摔倒在地並獲勝。

由於對戰時值日本戰敗、美國佔領而感到恥辱，日本男性尤其享受這種另類復仇的快感，透過遍佈全國的商店櫥窗電視觀看力道山在賽事中獲勝。

現實中，必須嚴格保密的，卻是這位日本英雄本名是金信洛（Kim Sin-rak）同時出生在北韓的事實。

當時僅少數人記得他如何在公寓中設立小神龕供奉母親的照片，周圍還擺放著各種北韓工藝品，只有最親密的朋友才知道，在公眾場合，力道山就是個日本人。（不幸的是，力道山於1963年在東京一家夜總會遭歹徒刺傷後，不但沒有前往醫院救治，反而開始酗酒，幾天後即喪命）。

萊奇的家庭背景顯然不是秘密，僅是他的長相就很難隱藏外國血統。

這恰是關鍵所在。

力道山被迫假裝不是原本的樣子來保住日本男性榮譽，但萊奇根本沒有日本血統，不少日本人仍將他視為外國人，但仍成為了日本國家橄欖球隊隊長。

這可以稱為機會主義，但也同時是進步的象徵（Call it opportunism. But it is also a sign of progress.）。

© Project Syndicate

（原標題為《Sporting Tribes》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