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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毅仁

 

●《紐約書評》前編輯

● 著有《東京情史：回憶錄》

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認為，美國的反猶主義（anti-Semitism）是一個嚴重的問題。但川普並不十分擔心叫囂猶太人和其他少數群體「不會取代我們」的新納粹分子，因為他認為許多白人至上主義者是「大好人」。

不，川普更擔心美國大學校園，大學生們要求抵制以色列，支持巴勒斯坦。

川普剛剛簽署了一份行政命令，要求聯邦資金用於打擊反猶主義的教育機構。根據這一命令，猶太人以人種、種族或民族特徵而被定為區別對待群體，攻擊猶太人將被定義為反猶主義。這正是川普的女婿加庫許納（Jared Kushner）的立場，他認為「反錫安主義即反猶主義（anti-Zionism is anti-Semitism.）」。

當然，有幾種對猶太人含義的解讀，就有幾種反猶主義。

當川普和他的支持者們在集會上怒斥惡名昭彰的國際金融家，說他們侵犯了「一般體面人（ordinary, decent people）」的利益時，部分人可能會將此解讀為普通的反猶說辭，特別是當他們高舉索羅斯（George Soros）的圖片加強這一印象的時候。

川普甚至暗示，這位自由派猶太人權推動者和慈善家有意識地資助難民和非法移民「車隊（caravans）」，讓他們在美國傳播騷亂。在索羅斯的故鄉匈牙利，將他描述為人民的全球主義敵人的攻擊，就是不折不扣的反猶主義。

關於罪惡的猶太權力的陰謀論由來已久。

1903年出版的俄羅斯偽書《錫安長老書》（The Protocols of the Elders of Zion）宣揚了一個概念，猶太銀行家和金融家秘密地操縱著世界，福特（Henry Ford）便是相信此謬論的名人之一。

極端反猶主義的歷史沒有那麼久遠。

猶太國家以色列建國之初，很多左翼對其抱支持態度，因為它是根據社會主義思想建立，歐美左翼觀點開始反對以色列是在1967年六日戰爭（Six-Day War）後，因為以色列軍隊佔領了阿拉伯領土。

以色列越來越被視為殖民主義力量，或種族隔離國家。

你可以贊同這一對色列的看法，也可以不贊同。但不可否認，佔領常常意味著平民淪為外國軍事力量的魚肉，它帶來了鎮壓，因此，在大學校園或其它場合強烈支持巴列斯坦人的權利、以色列政策的批評者並不自動意味著反猶主義。

但反錫安主義的極端形式是反猶主義。問題在於紅線在哪裡。

有人說，否認猶太人擁有自己祖國的權利就是反猶主義，這確實是川普總統命令的前提之一，也有部分激進左翼分子（教育機構中肯定有他們的代表）深陷巴勒斯坦人所受到的鎮壓，認為以色列視地球最大的敵人。

正如過去的反猶主義常常將猶太人與美國人聯繫在一起，並稱為無根據的資本主義仇恨的雙重源泉，部分現代反錫安分子將反美和嫌惡以色列結合在一起。

在某些左翼看來，以色列和它的美國老大哥不僅是種族主義西方帝國主義的最後堡壘而已，隱蔽的猶太資本主義陰謀的觀念進入左翼魔鬼冊就像極右翼一樣容易，這一惡性偏見困擾著英國工黨，黨魁柯賓（Jeremy Corbyn）始終未能認識到這一點。

簡言之，反錫安主義可以變成反猶主義，但並非所有以色列的批評者都是反錫安主義，也並非所有反錫安主義者都懷有對猶太人的偏見。

人們在這一問題上持何立場，嚴重取決於你如何定義猶太人，這便是無盡的模糊和混淆的源頭。根據猶太法（Halakha），只要母親是猶太人，子嗣皈依猶太教便是猶太人。這便是一般的正統觀念。但比較自由的改革派猶太人認為父親是猶太人即算猶太人。

另一方面，大部分正統猶太人認為，即便一個人改宗其他宗教，他也仍是猶太人，但改革派猶太人則否。以色列回歸法（Low of Return）授予每個猶太人移民以色列的權利，並未去定義猶太人。1970年後，哪怕只有一位猶太祖父母或外祖父母的人也能成為以色列人。在1935年納粹頒佈惡名昭彰的紐倫堡法律中，只有一位猶太父母者可保留德國公民權，「完全」的猶太人則不行。

情況過於複雜，以致於以色列小說家奧茲（Amos Oz）曾經這樣進行簡化：「誰是猶太人？誰瘋到膽敢自稱猶太人，那他就是猶太人（Who is a Jew? Everyone who is mad enough to call himself or herself a Jew, is a Jew.）」。

無論如何，對於川普打擊反猶主義行政令的種族和民族的壓力，有部分誤解。

以色列是唯一宣稱代表所有猶太人的國家，但並非所有猶太人都必須認同以色列，部份猶太人甚至非常不喜歡它。川普的命令可能意味著這些人是變節者甚至叛國賊。這一概念可能足以取悅以色列現任政府，但與哈拉卡精神相去甚遠，甚至不合自由主義公民權觀點。

定義猶太人為「種族」也是問題。

猶太人源自眾多人種背景：葉門、衣索比亞、俄羅斯、摩洛哥和瑞典猶太人很難區分為不同人種群體，希特勒（Adolf Hitler）是將猶太人視為一個種族，但沒有理由要如他一般。

只要種族主義冒頭就予以痛擊，這一宗旨值得讚賞。但在行政令中專門提出反猶主義，特別是在這個概念與對以色列看法密切相關的情況下，是一個錯誤。

極端反錫安主義者也許是一種威脅；所有極端主義者都是。

但他們應該被容忍，只要他們的觀點為和平表達，通過威脅撤銷撥款扼殺校園觀點，這與美國憲法所保護的言論自由背道而馳。

可惜，這已不是第一次表明，遵守憲法已非本屆美國政府合法性的基石。

© Project Syndicate

（原標題為《Trump’s Racist Ban on Anti-Semitism》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