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聯濤
●香港證監會前主席
●現為中國清華大學兼任教授
肖耿
●香港大學經濟金融學院副教授
1月15日,美國總統川普與中國國務院副總理劉鶴簽署「第一階段」貿易與經濟協定,旨在遏制兩國長達兩年的貿易戰。 可是,協議剛達成,中國就面臨致命的新型冠狀病毒爆發的緊急狀況。
這些難以預料的事態發展印證了,中國核計畫之父錢學森在其有影響力的1993年論文中提出的「開放複雜大系統」議題的重要性。中國目前面臨的各種問題正是「開放複雜大系統」的治理挑戰。錢學森是系統工程學科的先驅,他認為,由於人腦具有一兆個相互作用的神經細胞,每個人本身就是一個「開放複雜大系統」,可以與其他人類進行複雜的物質、能量和資訊互動。 同樣地,一個社會系統是與其它社會系統互動的巨觀開放複雜大系統,因此任何電腦是無法通過建造模型來模擬人類個體或社會系統的。
確實,任何旨在改進文明發展的系統工程,都必須處理在物質、政治和精神領域發生的一些無法量化且極其複雜的制度轉型與社會系統互動的問題。 因此,錢學森認為唯一的解決方案是透過定性分析,對經驗事實進行嚴格和反覆的調查及試驗,直到找到不同的改革路徑或政策選擇為止,正如鄧小平提出的「摸著石頭過河」的改革思維。
錢學森的分析是相當有遠見的。 他寫道:「這些所有分析顯示,思維單一且片段式的改革根本行不通。」「改革需要全面的分析、設計、協調和計畫。 這是社會系統工程對中國改革開放政策研究與實踐的現實意義。」
英國首相強森(Boris Johnson)的顧問庫明斯(Dominic Cummings)在最近一篇有關如何改革英國公務員制度的部落格文章中,引用了錢學森的觀點,即社會系統工程必須深深融入中國的國家規畫。 庫明斯寫:「如果要將白廳(英國政府)從(1)「失敗是正常的」狀態轉變成另外一種(2)「以恰當激勵措施達到預測準確、營運卓越、和績效優良」的狀態,系統管理(社會系統工程)的方法為英國政府提供了非常有價值的反官僚主義(反清單式)解決方案 。」
從北京和白廳(英國政府),到布魯塞爾和華盛頓,政策制定者都在努力應對一系列沒有簡單解決方案的「開放複雜大系統」問題,例如氣候變遷、社會不平等,以及各國在技術和意識形態領域的競爭。 可以理解的是,在找不到系統解決方案時,他們零散的局部政策只是在爭取時間,這對於整個世界而言可能不是最好的狀況。
例如,「中美第一階段」貿易與經濟協議並不能解決懸而未決的核心問題,像是持續的雙邊貿易不平衡、技術及相關部門的公平競爭,以及制度系統的變化(深遠且全面的制度和治理改革與變化)。 而且,在中長期兩國之間的戰略競爭可能會加劇。 但是該協議確實為中國領導人提供了一個新的機會來發展更好、更開放的中國市場。
首先,中國在此協議下將承諾穩定人民幣匯率並開放金融服務業,這讓人回想起1999-2005年期間穩定的人民幣匯率促成了許多重要的市場化改革。(當人民幣在2005年7月開始獲允許浮動之後,許多改革也由於巨觀經濟波動而停滯)。
此外,中國需要一段時間與美國保持穩定的貿易和經濟關係,以應對其經濟轉型過程中不斷增加的系統性風險,包括債務增加、公共和私人投資減少、住房市場失衡以及技術創新薄弱。 這項最新的貿易與經濟協議(如果可以順利執行的話)會給中國當局兩年的時間來繼續推進中國向現代市場經濟的轉型,這既有利於中國老百姓,也有利於國際社會。
成功轉型的關鍵是進一步澄清和區別國家和市場各自的角色與功能。 中國領導人意識到依靠市場作為資源配置主導機制的好處,但也強調了國家在提供公共產品(如國家安全、軟硬基礎設施以及社會保障計畫)中的基本作用,包括及時應對如目前新型冠狀病毒爆發的公共健康危機。
因此,在系統重塑中國經濟方面,中央和地方政府需要充分利用市場、民營企業和資訊技術快速成長帶來的紅利,彌補在改革開放過程中積累的不可避免經濟與社會損失,包括由於市場競爭而落後的地區與企業不良貸款,以及過時產業的產能過剩。這些無謂損失往往源於一些誤導、設計不良或過時的政策與監管。 如果這些掃除歷史遺留的系統壞帳的努力能夠成功,那麼被釋放的資源就可以重新配置用來鼓勵當地和國家層面的技術創新,進而創造新的就業機會以及綠色產品和服務。
清除中國經濟中的枯木相當重要,控制系統性風險的關鍵是發揮中央和地方政府在分配損失過程中的核心作用。 無謂損失是沉沒成本,不應該影響對未來永續成長和發展必不可少的投資。將金融和實際資源從低生產率項目轉移到高生產率項目將加深金融體系,並使其更有效率(而且利率要低得多),進而為開發創造更加開放,透明和市場化的條件。
以錢學森系統工程的方法來分析中國的改革得出的一個重要啟示是,提高能源效率和生產更多的綠色產品和服務,將使中國能為全球公共產品與服務做出重大貢獻,並同時減少對進口能源的依賴。 在全盤考慮物質、政治、精神文明等開放複雜大系統互聯互動的思維模式下,將水、能源、健康和社會理想等問題聯繫起來綜合治理,會大大降低中國發展對世界其它地區的對抗性和競爭性,而將更多精力放在建立相互尊重而不威脅別國國家安全的全球秩序方面。
儘管中國在應對重大全球挑戰方面的戰略選擇與許多其他國家基本上相似,但中國的規模和獨特的複雜性使其與眾不同。 特別是,中美兩國的碳足跡總量主導世界碳排放,因此,對於提高世界解決全球暖化帶來的生存威脅的機會來說,近期的雙邊貿易停戰非常重要。
在全球成長減緩和社會動盪加劇(部分原因是氣候變化和自然災害引發)因治理不力而惡化之際,這種威脅正日益加劇。第一階段的貿易協議不會結束中美之間的大國競爭,但可以幫助防止這種競爭摧毀地球。
(原標題為《Re-Engineering China’s Economy》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