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克文
● 澳洲前總理
近日前往貝爾維醫院(Bellevue Hospital)探訪友人後,我走在曼哈頓西29街上,思緒被一個中年白人男子打斷。他朝著一個中國老人大罵:「滾出我的國家,你這該死的中國人!」那個老人嚇呆了,我也是,但隨即(用上我全套的本土澳洲詞彙)回飆:「滾一邊去,你這該死、只會歧視別人的白人!」
旁邊的路人都停了下來,一個頂著黑髮的年輕白人男子直衝我而來,雖然不是拳擊手,出於本能及訓練,我咬牙準備面對即將落下的拳頭。
然而,他在我面前突然停了下來,說:「謝謝你為他挺身而出,這就是我去伊拉克打仗的原因,為了讓他這類的人獲得自由。」
暫且不論盤根錯節的伊拉克戰史,新型冠狀病毒肺炎(COVID-19)跟氣候變遷一樣,是個強烈的警訊:全球性的大流行是不分政治界線的。
中國在一月及二月面對病毒的經驗,三、四月極可能在其他地方重演,感染人數可能有所不同,取決於部分難以估量的因素,諸如氣溫、公共健康檢測及治療系統的相對穩定度,以及不同程度的金融及經濟復原力。
人們必須為這些偶然性做出有智慧地準備,而非墮入非理性的恐慌中,更不用去迎合那些種族歧視的刻板印象。
病毒再次告誡人類,沒有任何一個人或國家是與外在完全隔絕的個體。
然而,政治領袖經常無法制止普羅大眾對疫情爆發的反應中,那囂張且固有的種族歧視性。在世界各地的公車、火車及街上,亞洲人,尤其是中國人,都受著我今天所目睹的暴力。
現在病毒已入侵義大利,義大利人會是下一個受害者嗎?
人們對於中國人,特別是對那些在水深火熱之中仍艱苦忍受的武漢人,普遍缺乏同舟共濟、同理及同情的精神,令我十分震驚。假若今日換成是曼哈頓、倫敦、雪梨、多倫多、柏林、巴黎,亦或德里,情況又會是如何?
面對這場無庸置疑的全球危機,漠視他人的痛苦對於擬定出一個有效的全球性對策毫無助益。
美國早就可以和中國領導人交涉,完全公開地聲明人類團結應超越政治,並以此為基礎,共同成立一個頂尖的病毒專案小組。然而,川普政府卻發表攻擊中國專制政體的聲明,並積極鼓勵美國投資者與物流主管們返美避難。
誠然,過去3年美國與中國確實存有政策摩擦,而一旦度過眼前危機,也將恢復以往的政治敵意。但眼前,這種好戰心並非政策,它只是一種態度,而且根本無法解決問題。
然而往好處想,實質上,機構及專業團隊間的合作正陸續展開。
不管世界衛生組織(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WHO)有何缺失,它都是全球疫情管控的正式機構,那些以世衛組織成效不彰為由攻擊世衛秘書長譚德塞(Tedros Adhanom Ghebreyesus)的人,應仔細閱讀那些規範其權力的相關國際法規。
世衛組織僅能對病毒的傳播提供國際性的建議;對於各國政府應如何面對病毒一事,提出臨床及技術上的建議,以及在毫無衛生基礎建設的地區,提供緊急篩檢的服務。
當病毒散佈到世界最貧窮的角落時,就像2013年至2016年的西非伊波拉病毒(Ebola)危機一樣,或許就必須執行最後這項義務。
世衛組織亦受限於資金日減。
政治右派在攻擊「全球主義(globalism)」時,把撤除聯合國人道組織的資金視為一種功績,以及強力打擊左派的象徵,但當重要機構面臨資金撤回時,它的效力自然也被削弱。
諸如世界糧食組織(World Food Programme)、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ICEF)以及聯合國難民署(UN Refugee Agency),都只能力求收支的平衡,以世衛組織來說,它已逐漸仰賴慈善家的捐助,如蓋茨基金會(the Gates Foundation)、以及自願捐款。
在危機纏身的同時,川普政府卻提議將美國政府對世界衛生組織的核心捐款,從1億2300萬美元刪減至5800萬美元。
除了世衛組織,我們必須感謝美國疾病管制與預防中心(US 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以及它在世界各地(包括中國)的姊妹機構。這些組織中的衛生專家正攜手分析病毒、預期可能的突變種、並研發疫苗──儘管身處不健康的政治環境中。
吾人也應感謝那些為中國默默生產口罩、手套、防護衣、呼吸器及其他救急物資的國際(包括美國)醫療、製藥及其他公司。
即使付出這麼多心力,眼下全球仍存在著明顯的信心危機,部分原因是對國家及全球的領導能力失去信心,大眾的恐慌及金融市場加劇的波動都反映了這一點。
為甚麼美國不和G20各國的衛生、財政部長及元首召開緊急會議呢?這樣的會議無須人人親自出席,並可與聯合國及世衛組織合作,以視訊方式進行。
如此一來,就能迅速擬出達成共識的政策框架,以及為了因應日漸擴張疫情的明確預算支出項目(financial commitments)。由於代表全球20大經濟體(其中不少國家擁有逾百起新型冠狀病毒病例),G20的國際定位最適於制定一套金融及經濟政策以避免全球性蕭條。
只有當大眾及市場見到政府共同挺身而出時,全球才會重燃信心,2009年4月在倫敦的G20會議就做到了這一點。
它終止了2008年來金融危機的恐慌、建立了相互協調合作的基礎,並為最終的經濟復甦制定政策及財政框架,如果沒有多邊共同努力,單一國家只能獨自摸索出路,復原進度也將因此延誤。
國際危機當前,祭出民族主義的大旗是最容易且乾脆的內政型式,但經深思熟慮後,這根本無法解決任何問題,有效的全球性協調才是真正解決之道。
(翻譯:陳懷玉,責任編輯:簡嘉宏)
(原標題為《COVID-19 Trumps Nationalism》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