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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果卓洛瓊

 

●諾丁漢大學政治學助理教授

過去一個月，美國一直在定期刷新其最新確認的2019年新冠病例的每日記錄，目前共有超過400萬例登記在冊，同時有近150,000例死亡。儘管歐洲和亞洲其他發達國家似乎均已控制住疾病的蔓延，而美國卻走向了相反的方向，疫情無情地蔓延到了西南部各州：亞利桑那州的病例數等同於整個歐盟，而後者的總人數是前者的60倍還多。

問題出在什麼地方？部分原因是某些州過早地重新開放。早期曾抗疫成功的加利福尼亞州近幾周來病例數增加了90%，因此，不得不再次強制實行某些封鎖舉措。佛羅里達州在6月最後一周每日報告的新增病例數約為5，000左右，但在一個月後卻增加了一倍以上。

但也許最大的罪魁禍首是對口罩的深刻分歧。美國正在進行文化戰的另一個前沿就是爭論戴不戴口罩。皮尤研究中心最近一項民調發現，僅49%的保守派共和黨人過去一個月表示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在佩戴口罩；83%的自由民主黨人士佩戴了口罩。全國各地支持和反對戴口罩的積極分子不斷爆發憤怒的對抗 ，而上述對抗集中發生在便利店門外。

美國對口罩的兩極分化始於高層。自新冠肺炎危機爆發以來，川普總統一直堅決拒絕在公共場合佩戴口罩，並用「政治正確」來嘲笑一位拒絕摘下口罩的記者。許多共和黨民選官員，包括佛羅里達州的羅恩·德桑蒂斯州長，都追隨川普的領導。在川普現在已經臭名昭著的6月塔爾薩（Tulsa）。集會期間，很少有人佩戴口罩（其後的感染病例急劇升高。）僅7月下旬——隨著其民調支持率暴跌——在其必須獲勝才能於11月再次當選的各州出現了疫情大規模爆發，同時據稱其助理敦促他「在公開評論中認真對待病毒」——川普才贊成佩戴口罩（但他自己是不戴的）。

相比之下，將在11月大選中與川普面對面競爭的民主黨推定候選人喬·拜登經常佩戴口罩在公共場合露面，並嚴格遵守社交隔離規則。此外，拜登表示，如果他處在川普的位置，「他會竭盡所能，要求人們必須在公共場合佩戴口」。

公共衛生部門也傳遞了含糊的信號。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和世界衛生組織最初都不建議公眾佩戴口罩，因為他們擔心這樣會導致醫療專業人員物資減少。但與川普不同，這兩家機構隨後都依據流行病學證據修改了建議內容。

在民眾層面，除支持許多共和黨選民認為口罩是給個人自由和選擇套上「口套」的狂熱自由主義看法外，同樣存在著一股強烈的宗教暗流，抵制在美國佩戴口罩。一位佛羅里達州居民抗議佩戴口罩是拋棄「上帝賜與的奇妙的呼吸系統。」但在原教旨主義基督徒看來，反對口罩背後擁有更加深刻的邏輯：基督教徒佩戴十字架；遮住臉的是穆斯林教徒。

伊斯蘭恐懼症和敵視遮蓋面部之間的聯繫由來已久。英國首相伯里斯·詹森將蒙著面紗的伊斯蘭婦女比作“信箱”，早在2011年，法國總統尼古拉·薩科齊就引入了備受爭議的「長袍禁令」禁止穆斯林婦女在公眾場合佩戴遮蓋全臉的面紗。在法國，政府佩戴口罩應對2019年新冠病毒的命令顯得頗具諷刺意味，即使還算不上是徹頭徹尾的歧視的話。正如華盛頓郵報的詹姆斯·麥考利所評論的那樣，如果一位虔誠的穆斯林婦女想要登上巴黎地鐵，她會被要求脫下面紗並戴上口罩。

如果薩科齊這部被命名為共和國必須露出面孔（La République se vit à visage découvert ）的法律其本意明顯帶有歧視性，那麼它是用一種更加高貴的藉口包裝起來的，這種藉口可以追溯到啟蒙運動，也就是當時在公共場所露面時不需要佩戴面紗。像讓·雅克·盧梭這樣的哲學家拒絕接受以巴爾斯化妝舞會為代表的貴族舊制度宮廷政治，提出共和國的治理必須是完全透明的：公共領域的參與者必須既能看到別人也能被別人看到。只有這樣，才有可能建立起真正的民主政治制度。

盧梭的想法是民主公民理應公開進行交流，從而迫使他們對自己的觀點負責。但有兩項最近的事態發展已經挑戰了這一民主範疇。

首先是臉部識別等技術創新，國家可以而且的確在使用上述技術來監視和控制本國的人口。這也解釋了為什麼香港的民主抗議人士沒有等到疫情來襲就開始遮蓋面部。

其次，許多西方國家為應對2019年新冠疫情而引入的口罩強制令導致盧梭心目中的那種透明度很難實現了。當黑人的命也是命抗議活動於6月爆發時，作為在正常情況下往往會以公開面孔示人的良好民主黨人，卻以良好公民身份遮住了自己的面部。

這種透明度的缺乏或許會讓無法認出朋友和同志的抗議者感到有趣或沮喪。而當同樣情況發生在對方陣營時——如果安全部隊取下或遮擋他們的官方標誌，從而實際導致他們在對和平抗議者使用暴力時可以不受懲罰——由此對民主公共空間所造成的威脅就是根本性的。這樣的擔憂自從川普部署聯邦准軍事部隊鎮壓俄勒岡州波特蘭市的夜間抗議活動時就已經達到高潮，而且他在其他城市也願意這樣做。

歸根結底，疫情流行和抗議活動應當提醒我們注意一個簡單的真相：口罩永遠僅僅是口罩。對民主而言，重要的不是民眾是否當眾遮蓋面部，而是哪些人這樣做，還有為什麼。

（責任編輯：張育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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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為《Mask wars》，文章未經授權，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