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闇影之下》:高壓、強權、性別歧視才是真正的鬼怪

楊時暘 2017年01月02日 12:30:00
《闇影之下》劇照(翻攝youtube)

《闇影之下》劇照(翻攝youtube)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觀看一部故事背景設定在伊朗,角色們說著波斯語的恐怖片,是一種新奇的體驗。但是很快,你就會發現,這部《陰影之下》(台譯:《闇影之下》)不過是套著一個恐怖片的外殼,內核其實是一部戰爭之下的心理探索電影。兩伊戰爭的陰霾,被阻斷的開放意識和現代化進程,以及被壓抑的女性,這種內心的恐懼都被濃縮成為神鬼的幻象。不得不說,這確實是對恐怖類型獨特的開掘。

 

 

兩伊戰爭期間,伊拉克對伊朗進行了持續不斷的轟炸,德黑蘭陷入危機,此前,丈夫作為醫生就已經被派往前線,女主角獨自留在德黑蘭照顧發燒生病的女兒。丈夫希望她們盡快離開城市去往婆家避難,但倔強的女人堅持留下。那棟樓裡的鄰居陸續逃離,只留下母女二人,伴隨著轟炸的加劇,一些恐怖的異像開始環繞在她們周圍。
 

 

恐怖片獨有的危險氣氛和戰爭對人性——尤其是伊朗女性——的擠壓,在這部電影裡達成了絕妙的一致,再沒有更好的方式能呈現這種壓抑、驚慌、無助的情緒了。《陰影之下》展現的一步步令人瘋癲最終崩潰的恐怖進擊的過程,也正扣合著伊朗戰時女性心理恐懼的加劇。
 

 

電影是從最日常化的一幕開場的。女人因為熱心於公共事務,而被愈發保守的社會所不容,她不再被允許繼續在醫學院深造,成為醫生的夢想就此斷送。由此開始,這成為了她陷入夢魘的第一步。成為醫生,意味著一個女性走向獨立的可能,以及與社會、外部世界交互的可能,更多的是一種自我肯定和投入現代生活的期許,影片用一次談話粗暴地終結了這一切,院長所代言的權力系統冷酷地將一個擁有夢想的女人囚禁於家庭,從此,在那幢公寓裡畫地為牢。

 

 

《陰影之下》中遍布象徵明顯的細節,女人只有在不得不應付的時刻才佩戴頭巾,每天都要跟隨著美國的健美操錄影帶健身,她穿著吊帶,做出奔放的動作,汗流浹背,她的肉身處於伊朗的現實環境之中,但內心卻從未被禁錮,她從不因為自己的女性身份而故意區隔自己,她把自己看做一個「人」,而不是一個具備特殊屬性的、被各種規則與傳統束縛的「女人」。在此之前,這沒有什麼問題,但隨著戰爭的深入,一切都在微妙地變化。
 

 

最初,這棟樓的房東發現車庫門沒關好,本能地認定是女人的疏漏,因為在他心裡,男人不會犯這種錯;後來,有人敲門,女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塊健美操的錄影帶藏好;再之後,她因為恐懼而奔逃到街道上,軍方看到她的第一個行為不是給予幫助,而是恐嚇她這樣衣衫不整地出門應該被處於鞭刑。某種程度上說,這個故事書寫了一個自由淪陷的過程,伴隨著戰爭的降臨,人們開始走向封閉。而恐懼就是如此被醞釀出的。

 


伴隨在身邊的小女兒一直念叨著當地民間傳說「巨靈」的故事,這個邪惡的黑暗童話,被很多人視為忌諱與不潔,最初,女主角不過認為這是一種游戲和惡作劇,不久,這演變成了孩子發燒生病之後的幻象,而很快,作為成年人的她也開始似真似幻地看到那個巨靈。
 

 

此時,在炮火隆隆和對未來的驚恐無助之中,「巨靈」儼然已經脫離了神鬼的範疇,而成為了一種明確的政治隱喻,一直飄浮在頭頂的高壓、即將降臨的強權,以及越發明顯的女性身份焦慮,這一切都通過「巨靈」的意象落到實處。如果說那顆穿牆而過的導彈是實體性的攻擊,那麼一直飄蕩的巨靈就是心理中的夢魘。後者遠比前者要更具毀滅性,它可以通過一點點滲透性的恐懼讓人們陷入絕望,進而瘋癲。風中飄浮的長袍,裹著頭巾的鏡像都被當做了恐懼意像加以處理,而這一切都都遠遠猛於炮火。
那棟日益清空的房子漸漸成為了女主角內心世界的荒涼隱喻,朋友、鄰居乃至最親近和支持自己的丈夫都已離場,這裡變成了一座孤獨的墳塚。相較於轟炸,對於精神上的管控,才是更加濃稠的陰影。高壓、強權、性別歧視,也才是真正的鬼怪。
 

 

這是一部低成本的作品,那些飄蕩在空中的袍子看起來都如此不加修飾,但它和這個故事的氣氛以及主人公殘破的內心卻如此熨貼。這部由英國、卡達、約旦共同製作的恐怖片,氤氳出了一種極為罕見的特質,拓展了戰爭與政治主題的呈現方式,也拓展了恐怖片這個類型的精神邊界。它代表英國出征奧斯卡,也是因為這種獨特的混搭,以及它所呈現出的道德勇氣,批判立場,以及明確地對人性自由和獨立尊嚴的呼喊。

 

 

【作者簡介】楊時暘
專欄作家,影評人,《中國新聞週刊》主筆。
 

 
※全文授權轉載自楊時暘個人豆瓣主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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