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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滅之刃……之前

張國立 2021年01月09日 17:00:00
《鬼滅之刃》劇照。(木棉花提供)

《鬼滅之刃》劇照。(木棉花提供)

日本的人鬼戰爭歷史悠久,十世紀末一条天皇時,京都北邊丹波國的大江山被鬼王酒吞童子(也稱酒顛童子)盤據,京裡年輕男女經常神祕失蹤,一条天皇乃請教從四位下、左京權大夫、穀倉院別當的陰陽師安倍晴明,歷經若干追蹤,查出是酒吞童子所為,九九五年,一条天皇派源賴光與其他三名將領(賴光四天王)討伐酒吞童子。人向鬼開戰了。

 

源賴光等人假扮成行走山間的修練者(山伏),到酒吞童子的洞穴內借宿,他們有備而來,奉上出發前向八幡大菩薩請來的「神便鬼毒酒」灌醉酒吞童子然後突擊,砍下鬼王的腦袋帶回京都上呈天皇。書上記載,一条天皇將人頭保存於宇治的平等院寶藏庫內。

 

是的,就是觀光客到京都必去景點之一,喝抹茶、看華麗鳳凰堂的那個平等院,因此如果一切屬實,迄今,酒吞童子的頭顱應該保存於現代化建築的的鳳翔博物館內,可惜平等院從未推出酒吞童子首級展覽。

 

關於酒吞童子最早的記載出自《大江山繪詞》,出版日期大約十四世紀的室町幕府初期,現在稱為《大江山酒天童子繪卷》,被日本列為國寶,蒐藏於大阪府池田市的逸翁美術館。

 

根據大約十七、十八世紀的故事集《御伽草子》,酒吞童子長一張紅臉,頭頂五隻角,十五隻眼睛,大約六公尺高。之後,頭上長角,身體顏色由紅到綠到黑便是日本人對「鬼」的基本定義。

 

鬼並非飄忽不定的陰靈,鬼長得不同於一般人,愛喝酒,愛吃人肉而已,日本的鬼和妖怪很難分辨。不過幸好日文裡的同樣一個漢字經常發音不同,鬼的範圍就增大了。

 

七二○年編成的日本第一本史書《日本書紀》提到鬼時,發音為MONO,也可以寫成漢字的「物」,而日本原來所寫的「鬼」發音為ONI。六、七世紀中國的鬼(陰靈的觀念)傳至日本,就用音讀稱為KI。

 

當然,隨佛教的來到日本,也多了來自地府的鬼。

 

至於鬼吃人,最有名的當然是「鬼婆」。七二六年,紀州的和尚東光坊祐慶到安達之原旅行,曾住宿於一間石屋,裡面住的是位老婆婆,因為祐慶太好奇,趁婆婆出去拿薪材,在屋內東看西看,沒想到裡面房間竟堆滿白骨與屍體,他嚇得掉頭便跑。婆婆變成厲鬼追來,祐慶忽然想到行李內的觀音菩薩像,便取出來念經,菩薩顯靈,由金剛力士殺了婆婆。

 

祐慶出家人厚道,收了婆婆屍體埋在阿武隈川旁,後人稱此地為黑塚,如今福島縣二本松寺(原安達郡大平村)仍有黑塚、鬼婆婆石像、鬼婆婆住的岩屋笠。

 

一○○六年編纂的《拾遺和歌集》,三十六歌仙之一的平兼盛寫了一首黑塚的詩,可見他之前,鬼婆婆的故事就已經存在了。

 

後來的故事再出現更狠的鬼婆婆:

 

很久以前有位叫岩手的婦女為京都一名官員照顧他的寶貝女兒,岩手深愛這個女孩,但到五歲還不會說話。岩手聽說取出孕婦胎內胎兒的膽可以治好女孩,便離開京都到奧州的安達之原,住進石屋內打算對過往商旅下手。某日來借宿的一對夫婦,妻子恰好懷孕,她趁男的出去買藥,剖開女人的腹部,取出胎兒的膽,可是發現孕婦身上掛的符是她當初離家時留給女兒的。

 

岩手殺了女兒,取了外孫的膽。

 

《鬼滅之刃》劇照。(木棉花提供)

 

從此岩手發瘋,殺人不眨眼,吸食死者的血,啃食死者的肉,是日本鬼怪史上最驚悚的婆婆。同一時代的《伊勢物語》也有類似故事,有個男人與某女子私通,因地位懸殊無法結合,一個夜晚帶著女子逃亡,途中遇到雷雨,找個地方藏起女子,沒想到女子被鬼一口吃了。「鬼一口」成為成語,指危險的狀況。

 

岩手的故事多麼熟悉,難道那個時代的日本已經有人讀過希臘悲劇《伊帕底斯王》,還是人類於文化上的發展是不分地域,並行的。

 

鬼婆只是瘋了的瘋子呢?妖怪?鬼?從《宇治拾遺物語》(約十三世紀)來看,一名修行僧侶在龍泉寺見到「百鬼夜行」,以後類似的故事很多,從十四世紀起,留下不少《百鬼夜行繪卷》,京都大德寺的《百鬼夜行圖》最有名,畫中的鬼仍然像妖怪。

 

日本對鬼的定義比較與妖怪分離的是由怨恨與憤怒而變成的鬼,說到怨靈,日本史上出現不少位,驚悚程度遠超過酒吞童子與鬼婆。

 

菅原道真是九世紀末日本讀書人的代表,做到正一位的太政大臣(相當於相國、宰相),遭人指控慫恿太上皇廢掉醍醐天皇,大逆不道的罪,被流放至九州的太宰府,在當地積憤而亡。

 

二十七年後,天皇的清涼殿遭雷擊,造成大臣的多人死傷,親眼目睹的醍醐天皇受到驚嚇,三個月後病故。於是傳出落雷就是道真的怨靈,為平息傳言,乃奉菅原道真於北野社內接受神格化般的供奉。

 

如今菅原道真是日本的學問之神,北野天滿宮就是他的廟,是學生必拜之地,祈求考試順利。

 

第二個怨靈嚴格說應該是惡靈,九四○年平將叛變,自稱「新皇」,是日本史上唯一敢稱「皇」的大逆不道者。不久兵敗為流矢射死,砍下來的人頭送往京都報功。沒想到這顆首級居然睜開眼,詩人藤六左近見狀還寫了首和歌。頭顱據說飛上天,中途力盡落地,因此如今日本各地都有平將門首級的傳說,岐阜縣大垣市的御首神社是其一,但最著名的當屬東京千代田區大手町的平將門首塚。

 

一一六四年死亡的崇德天皇是第三個怨靈,奪權不成被流放到讚岐,如今的四國東北角,烏龍麵發源於此。崇德心懷不滿,以血抄寫佛經,死前立下毒咒,要原為大魔王擾亂天下。

 

從鬼婆到怨靈,大致上可以定義日本的鬼,當為該死而不死、介於生與死之間的非人,或者死後不甘於死,拒不接受事實而急於報復的陰靈。

 

《鬼滅之刃》中的鬼,便如此定義。

 

鬼不認為自己已死,急於尋找能克服陽光傷害的彼岸花,一旦能白天也存在,那麼鬼便不再是鬼,他們是類人的另一種生物了。另一方面,如同奉命殺酒吞童子的四天王,他們是鬼殺隊的前身,非得殺掉鬼以保護眾生,畢竟鬼以人為食物,雙方無法和平共存。

 

打了千年的人鬼戰爭,至此再決雌雄。

 

(本文節錄自《印刻文學生活誌》209期1月號。)

 

※張國立:輔仁大學日本語文學系畢業,曾任《時報周刊》總編輯,得過國內各大文學獎項,精通語言、歷史、軍事、體育、美食文化,從詩、劇本、小說至旅行文學無所不寫。現為職業亂跑自由作家,著作超過三十多本。喜愛旅遊,並且在途中不斷發現人生的品味,越跑越覺寬廣、越跑越覺美味。著有《炒飯狙擊手》、《金陵福:史上第二偉大的魔術師》、《海龍.改改》、《愛情的規律與範圍》、《戰爭之外》、《一口咬掉人生》、《鄭成功密碼》、《張大千與張學良的晚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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