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的出身其實還不錯，爺爺杜審言是文學界的傳奇人物，被譽為五言律詩的奠基人；父親則在朝為官，雖然沒有七個妻，但生活完全無虞。出身這種富貴人家，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又沒有經濟壓力，杜甫當然不願意認真用功學習。當李白刻苦練劍、王維討好京城名流時，杜甫卻在耍廢。就他自己所說：

憶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黃犢走復來。庭前八月梨棗熟，一日上樹能千回。

「我十五歲那年，雖然身體長大了，內心卻像個小孩子，整天和小夥伴們跑來跑去。夏天到了，就爬樹偷果子，摘完就爬下去；吃完再爬上去，一天能爬一千回。」恩，看來杜甫不只很廢，食量也很大。

杜甫的快樂爬樹日常一直持續到他二十四歲為止，那年杜甫好像有點覺醒了，主動去參加了科舉。但別人為了準備考試，是掏心掏肺在讀書的阿，一個整天玩樂的人，走馬看花地讀了幾本書，怎麼可能考得過其他人呢？杜甫理所當然的落榜了。

想像一下，如果我們今天考學測，連一所大學都沒考上，那我們會多緊張呢？當然是臥薪嘗膽，好歹也要上個私立大學阿！但是我們的杜甫顯然不同於常人，他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跑到山水之間游玩，早上看日出晚上看月亮，直到三十多歲還找不到工作。

當官啦！

天寶十四年（西元七五五年），也就是杜甫四十四歲時，他終於受到朝廷眷顧，被授予名為「河西尉」的九品芝麻官。杜甫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不是感動得痛哭流涕，而是青筋暴露，簡直氣炸了：「我是誰呀！我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唐代最強社會寫實派詩人杜甫啊！」如同他自己所說的，「不做河西尉，淒涼為折腰」！自己還有更高的理想，才不去做那河西縣尉，過那獻媚的小人生活！

不過好笑的是，杜甫很快就打臉自己說過的話。因為他發現，爸爸的遺產快花光了。在此之前，杜甫從沒想過有一天要煩惱錢的事情，還以為祖上留下來的夠他用一輩子，誰知人生還沒過一半，就已經快見底啦！

杜甫正想回頭，但河西尉早就被別人拿走了，他只好轉而接受更小的官：右衛率府兵曹參軍。名字聽起來很威，又是「曹」又是「軍」的，但總而言之，就是個管倉庫的。故事說了那麼久，杜甫終於找到他第一份正經工作了。

不幸的是，杜甫的運氣真的太糟了，還沒上任，就爆發了安史之亂，他也因此被安祿山的軍隊俘虜。

說到這裡，大家可能會想：杜甫看起來挺吊兒郎當的，應該會當背骨仔、投靠叛軍吧。但杜甫還真不是這種人。小事多糊塗，大事不含糊，他雖然懶，基本的愛國心還是有。被俘之後，杜甫人生最耀眼的一刻出現了，他冒險趁亂逃離長安，穿越交戰激烈的前線，投奔光明！

當時被俘的官員中，有很多都成了安祿山的人馬，杜甫算是個特例。唐肅宗親自接見他，想看看這愛國英雄到底長什麼樣，沒想到杜甫管不住自己的嘴，在覲見時說了很多不中聽的話，於是沒過多久就被貶了。

杜甫聽到自己被貶，又生氣了。「好啊！就這樣嘛！我冒險回來投靠朝廷，換來的竟是這種下場！」杜甫一不做二不休，怒辭官位，跑到鄉下退休。

欺負爛好人

從入仕到退休，杜甫前後只工作了差不多三年，退休金累積得不太夠，當然不足以安享晚年。好在一位人超好的朋友嚴武為杜甫蓋了一間「成都草堂」，有時還會送飯給他，讓他不至於過得太窮酸。

不過，嚴武沒料到自己的好意居然被杜甫曲解！杜甫認為嚴武為人軟弱好欺負，可以占便宜。我們不在現場，當然很難想像杜甫為什麼會有這種天馬行空的想法，但反正他就是這麼想了。

兩人往來的後期，杜甫幾乎沒給嚴武好臉色過。有一天，杜甫在嚴武家喝多了，居然指著嚴武的鼻子大罵：「想不到嚴挺之竟然生了你這兒子！」試想你是嚴武，看著客人在你家作威作福，用你買的酒把自己灌醉，又藉著酒氣罵你跟你老爸，你會怎麼辦？

沒錯！拿刀砍死他啊！

嚴武最後一條理智線斷掉了，平時待人寬厚的他，這時終於被杜甫氣炸了。他命令所有手下全副武裝，埋伏在杜甫常經過的地方，要痛下殺手；但就在準備行動時，竟被嚴武的媽媽發現了。嚴媽媽對杜甫的文章很有好感，嚴武又是個大孝子，不想讓媽媽不開心，只能嘆口氣，默默撤回人馬，好聲好氣地請杜甫拍拍屁股滾蛋。

可悲的後半生

杜甫離開了大好人嚴武，繼續困苦潦倒的生活，一直到人生的終點。他在這段期間內有這樣的回憶：

入門依舊四壁空，老妻睹我顏色同。痴兒不知父子禮，叫怒索飯啼門東。

我們可以從這首詩中知道，最後這段困苦的時期，杜甫過得很不得人心，連兒子也討厭他，飢腸轆轆地吼叫著要飯吃。但在杜甫筆下，這個舉動卻成了「痴兒不知父子禮」，意思是兒子幼稚無知，不懂禮儀。不禁讓人好奇，難道杜甫沒想過，為什麼兒子會不顧父子身分和情誼，對著他大吵大鬧？而他為什麼要堅持己見，不回官場，任憑老婆和孩子挨餓？

人們讀了杜甫的詩，便喜歡上他。但我們不知道的是，詩是詩，人是人，每個人的理想都可以媲美偉人，但能做到的又有幾個呢？評價一個人，不要只聽他說的話，而要看他的行動。所謂「文史不分家」，文學和歷史是分不開的，當我們讚嘆詩人顯露在字裡行間的偉大情操時，也得回頭看看歷史，了解他究竟有沒有言行合一？杜甫用他一生的經歷，教會了我們這個道理。

*本文摘自《​文青這種生物，自古就有：17段隱藏在史籍和作品背後的奇葩人生》，究竟出版社出版。

【作者簡介】

江仲淵

臉書「歷史說書人 History Storyteller」團隊創辦人，古人黑歷史挖掘專家、文學研究扒皮手，擅長以生動幽默的文筆講述歷史人物。

目前擔任關鍵評論網、風傳媒、今周刊、自由電子報自由評論網等四家媒體專欄作家。完成《時代下的犧牲者：找尋真實的汪精衛》時，年僅十七歲，是臺灣當代最年輕的史學作家，目前則仍在大學就讀中。

著有《民國文人檔案重建中》《時代下的犧牲者：找尋真實的汪精衛》《時代下的毀滅者：希特勒與帝國十大信徒》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