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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外包的陷阱》越專注越容易忽略、盲目

注意力使我們盲目,使我們看不見近在眼前的事物,專注少一些,看到的反而更多。(圖片取自PAKUTASO)

注意力使我們盲目,使我們看不見近在眼前的事物,專注少一些,看到的反而更多。(圖片取自PAKUTASO)

由於資訊氾濫、選擇激增,我們開始害怕與完美的決定擦身而過;因此,我們奔向專家、科技、體制規則的懷抱。這並不令人訝異。將思考行為外包,並相信(或滿心期待)更博學的人將引導我們做出最棒的決定,確實令人欣慰。身處特定領域時,這個領域專家肯定比我們更了解怎麼做決定更好,所以何不順從他們的指示?

 

我們先停下來思考「專注」這件事。大家都認為專注是好事、是美德,是我們能把事情做完的關鍵、幫助我們戰勝拖延的慾望與YouTube的誘惑、協助我們抵擋不斷讓我們分心的同事、朋友、家人(事實上,我撰寫本段落的此刻,已經把微軟Word設定成專注模式,讓我只會看到自己我輸入的文字,其他什麼都沒有)。在現今複雜的社會中,我們都受到數據和訊息不間斷地轟炸,「專注」因而帶來救贖的可能,似乎成了面對、處理21世紀生活大小事的關鍵。

 

專注的奇異特點

 

雖然我們的重視深度、強調專注的程度更勝以往,但專注也有顯著的缺點。專注是一種篩選過程,必定會有所忽略。未經思考的專注會使我們看不見威脅和機會。若想在21世紀重拾自主權,我們就得主動觀察自己的注意力。注意力跟時間和金錢一樣,需要我們主動管理。永遠要記得一點:專注等於忽略。由於我們的注意力有限,如果把注意力過度分配到某件事上,其他事會被忽視。研究證實,我們越專注在某件事情上時,就越有可能忽略其他非直接相關的事。研究者稱這個現象為「不注意盲視」(inattentional blindness)。

 

相關研究實驗中,克里斯.查布利斯(Christopher Chabris)和丹尼爾.西蒙斯(Daniel Simons)的實驗或許是最著名的一項。他們製作了一部短片,其中有兩組人馬,一組穿著白衣、一組穿著黑衣。他們隨意、不規則地走動,互傳籃球。研究人員請受試者計算黑白兩組人走動時,身穿白衣的人互相傳了幾次球。多數受試者的答案都頗為準確,誤差不超過一兩球,但答案正確與否其實不是實驗的重點──心理學家並不是想測試受試者數球的能力。事實上,計算傳球次數只是為了吸引注意力。多數受試者也都深陷數球數的情境中,專注在籃球上。

 

這項研究真正的目的是要探討注意力是否會使人盲目,而大約一半的受試者都因為注意力而變得盲目了。其實,影片大約播到一半時,有個裝扮成大猩猩的學生走進了黑白兩組人之中,停留在畫面裡,對著鏡頭捶打胸口,接著又走出鏡頭外。大猩猩在影片中停留了接近十秒。

 

影片結束後,研究員詢問受試者計算到的傳球數、是否有注意到什麼不尋常的事,甚至詢問他們除了黑白兩組人,是否還有看見其他人。最後,研究員詢問受試者,是否有在傳球的兩隊人馬之中看見大猩猩。被問到這個問題時,受試者大約有一半的反應都是震驚又訝異。沒錯,大約有50%的人沒有看見大猩猩(我第一次看影片時也沒看見)。

 

見鬼了,對吧?有一半的人沒看到大猩猩走入畫面中對著觀者搥胸,接著走出鏡頭?真的假的?

 

對,是真的。

 

一旦注意力都認真集中在傳球動作和計算傳球數時,我們的認知能力和視覺系統變得沒有什麼餘力去觀察意料之外的事。還記得我先前提過「專注使人忽略」嗎?那正是實驗中發生的事。高度專注於計算傳球數的同時,受試者忽略了大猩猩。

 

全球已有數十個研究團隊針對各種不同背景的人做了類似的實驗,結果都差不多:大約有一半的人沒看見大猩猩。人類的注意力似乎有一定的額度,而且關注一方就代表同時忽視了另一方。法國社會學家艾彌爾.涂爾幹(Emile Durkheim)曾表示:「注意力集中在少數事物上時,就會對其他多數事物變得盲目。」

 

查布利斯和西蒙斯後來對影片做了一項調整,進行另一項實驗。他們想驗證「我們的注意力有一定的額度」這項假設,並探討一心多用的影響。他們請受試者分別計算空中傳球和地板傳球的次數,代表影片播放時,受試者必須同時計算兩筆數字。實驗結果不言自明。這項任務需要更多注意力,導致更多人沒有看見大猩猩,人數大約達到70%。簡而言之:越專注,就越容易忽略、越容易變得盲目。

 

順帶一提,一心多用的能力可能會因性別而不同。一項發表於《生物醫學中心心理學期刊》(BMC Psychology)的研究發現,必須快速切換任務時,男性比女性更慢,組織力也較差。這項研究用兩項測驗比較男性和女性。第一項測驗請男女各120人進行數數和辨認形狀的電腦測驗,過程中需要切換任務。結果顯示,不同任務混雜在一起時,男性的答題速度明顯比女性來得慢。第二項測驗則針對男女各47人,給他們8分鐘完成一系列需要一心多用的紙筆測驗,測驗內容較為生活化(例如在地圖上找餐廳、接電話、找尋遺失的鑰匙)。測驗結果顯示,處在有壓力的狀況下時,女人比男人更有組織力。

 

我和太太分享這項發現時,她大笑說:「你現在才發現嗎?」──與此同時,她正在規劃孩子當週的活動、用簡訊管理40名下屬、替3位外國員工申請簽證,並統籌一項數百萬美金的建設案。但總體來說,無論男女,避免把注意力同時分配在不同任務上似乎都是明智之舉。據估計,只有2%的人可以一心多用而不影響表現。

 

不管是否一心多用,有項根本的事實:我們專注的程度越高,忽略的程度也就越高。也因此,以醫療領域為例,即便是用意良善的醫師,也可能違背當初立下的醫師誓詞。

 

PSA之亂

 

現在來談談前列腺健康,以及醫學圈對前列腺特異性抗原(prostate-specific antigen,簡稱PSA)的關注。「PSA檢測」是一種簡易的血液檢驗,有些人相信可以藉此提早好幾年發現前列腺癌。相較於肛門指診──醫生將手指插入男性直腸內直接觸摸前列腺的診察方式──PSA檢驗不那麼令人不適。而且還能及早發現癌症,這是預防照護中最樂見的事。因此,我們不難理解為什麼這項檢測很受歡迎。這項檢驗不但侵略性較低,還讓醫師和病人只要在意一項數值就好──PSA指數。這項具預測性的數值很快就吸引了大家的關注,因此也就沒那麼在意其他重要的考量了。

 

問題來了。因為這項測驗可能提早11年測出癌症,許多人會進一步接受侵略性較高的切片檢查。然而,切片檢查有其風險,以及意外的副作用。對許多人來說,這樣的醫療處置比疾病本身更難熬。大家都聚焦在「及早發現」,因此多數病人只要發現罹患癌症,就希望馬上治療。有鑑於許多案例都顯示及早發現能挽救生命,「觀察與等待」(watch-and-wait)的策略往往讓病人在精神上吃不消。

 

在《過度診斷:我知道「早期發現、早期治療」,但是,我真的有病嗎?》(Overdiagnosed: Making People Sick in the Pursuit of Health)一書中,作者H.吉爾伯特.威爾奇(H. Gilbert Welch)、麗莎.舒華茲(Lisa Schwartz),和史蒂芬.沃洛辛(Steven Woloshin)提出有力的證據,顯示前列腺癌的診斷和找尋這個癌症的所投注的心力直接相關。越多人做PSA檢驗代表會有越多人做切片檢查,然後發現癌症的人就越多,進而接受治療。我們越是認真尋找某樣東西,就越容易找到它,最後──驚喜來了──我們也就越來越忽視治療的代價。

 

然而,過度診斷的代價非常真實:「大家都知道癌症篩檢的好處:有機會避免因為罹患癌症而死。但比較少人了解篩檢可能帶來什麼傷害。傷害在於,你確診並治療的癌症原本可能根本不會對你造成困擾。」過度診斷的缺點有時極為嚴重。

 

威爾奇在著作《少看醫生更健康》(Less Medicine, More Health)中表示,我們可以把各種癌症想像成農家庭院圍欄裡的兔子、烏龜和小鳥。兔子隨時可能跳出欄外,所以你必須在牠們逃脫前逮住牠們。兔子就像可能致命的癌症,但可以靠及早治療阻攔。鳥類則是攻擊性最強的癌症,你一回神,牠們早就已經逃脫了,令人束手無策。其他的癌症則像烏龜,牠們哪裡也不會去。烏龜是懶洋洋、不會致命的癌症。及早篩檢有助於抓回兔子,但不適用於烏龜(牠們本來就不太具威脅性)或小鳥(因為很可能治療不了)。不同癌症所含的兔子、烏龜、小鳥的比例都不同。

 

前列腺癌通常烏龜的比例最高,也就是最常篩檢到烏龜,但這種篩檢結果也救不了多少條命。來看看基本事實:男性一生死於前列腺癌的機率約為3%,死於前列腺癌的年齡中位數大約是80歲。然而,男性一生中診斷出前列腺癌的機率約為16%;確診前列腺癌時,患者的年齡中位數大約為69歲。這兩筆資訊顯然兜不上。許多人確診罹癌後都沒有大礙。威爾奇和同事的結論是:「要得到前列腺癌,最快的方式就是透過篩檢。」問題的癥結就在這裡。許多案例中,前列腺癌的篩檢和診斷並沒有任何幫助。許多發現自己有前列腺癌的人會死於其他原因。就這個事實來看,治療雖然可能會有好處,但付出高昂的治療費、冒著不舉和失禁等副作用的風險,值得嗎?

 

關於這項議題,我讀到最有趣且最具說服力的其中一篇文章,是由一群研究員在學術期刊《歐洲泌尿科》(European Urology)發表的研究,調查前列腺癌患者在美國底特律市(Detroit)死於意外的頻率有多高。簡而言之,研究員仔細調查死於意外的男性。研究結果顯示,罹患前列腺癌的比例幾乎是隨著年齡呈線性式成長。二十多歲的男性中,罹患前列腺癌的佔9%;四十多歲的則佔40%;超過七十歲的則佔80%。不過只罹患癌症或許沒有什麼。事實上,數據似乎顯示,大多數男性都是在患有前列腺癌的狀態下過世,但較少人因為前列腺癌喪命。

 

此外,有充分証據指出,我們對篩檢與及早發現癌症的執著,導致我們使用侵入性更高方式尋找癌症。雖然標準的前列腺切片需要用到6根針頭,採集6份檢體,但也出現了採集11、12、13份檢體的研究。猜猜看這麼主動尋找,會找到什麼?答案就是找到更多前列腺腫瘤。事實上,有一項研究找來經歷3次切片檢驗確認沒有罹癌的病患,對他們進行飽和穿刺(saturation biopsy),用針一次採集32份檢體。結果,原本確定未罹患癌症的人裡,有14%被診斷罹患前列腺癌。

 

《過度診斷》的作者們認為,超過一百萬名男性都被過度診斷,並產生罹癌的焦慮感。威爾奇、舒華茲、沃洛辛合理推斷,只要有一位男性因為篩檢及早治療,免於因為前列腺癌喪命,就會有三十到一百位男性因為過度診斷而受到無妄之災,接受不必要的治療。

 

我要再重複一次,免得讀者剛才因為太專心閱讀,而忽略了這件事有多麼令人震驚:有三十到一百位男性接受了不必要的治療。這全都是因為注重篩檢和及早診斷,注重過頭了。

 

2010年,發現PSA的首要科學家理查.艾伯林博士(Richard Ablin)在《紐約時報》寫了一篇受到大量引用的評論文章,名為〈嚴重的前列腺錯誤〉(The Great Prostate Mistake)。13艾伯林直言不諱地表示「檢驗幾乎和擲銅板一樣,沒什麼效用……況且檢驗也無法分辨兩種不同類型的前列腺癌:致命和非致命兩種。」

 

由於這篇《紐約時報》的文章引發大量討論,他索性出版一本名為《前列腺大騙局》(The Great Prostate Hoax)的專書,討論這個主題。艾伯林表示,出版這本著作是要向那些受到檢驗熱潮影響、接受不必要處置,還產生副作用的人說聲抱歉。他說自己的研究發現無謂造成男性不舉、讓他們因為原本可以避免的失禁而自信心低落,進而毀了許多婚姻,並使數百萬人飽受焦慮所苦、心靈受創,在情緒驅使下,決定治療原本可能無礙的腫瘤。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為何我們變得如此依賴片面的數值,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我們原本只是因為出現一些症狀而擔心;接著尋求預防性篩檢,想攔阻可能的疾病;結果醫療團隊太專注於驗出前列腺腫瘤,而沒有妥善考量到前述症狀可能都跟找到的腫瘤無關。醫護人員太在意要抓住試圖逃跑的動物了,沒有意識到自己抓的都是本來就逃不出去的烏龜。不可否認,有時系統還是會攔截到兔子,但也只佔全部攔截到的1到3%而已。

 

如果PSA檢測只用於原本的用途──也就是因為症狀或身體異常而診斷出罹患癌症,進而透過PSA檢測追蹤後續發展──這麼做的話,情況是否會大不相同?過度聚焦於檢驗的我們,忘記謹慎的醫療行為是什麼模樣了。「罹患癌症」並不嚴重,癌症對身體健康造成很大的傷害才需要擔心。無謂地治療男性的前列腺癌會產生一定的代價,但卻不一定會有好處。

 

醫師和病人都應該不要那麼執著諸如PSA檢測結果的單一指標,而以更全面的角度思考病患的健康、人生,並考量治療選項的併發症風險。最根本的問題是我們過度聚焦,導致我們無法把視野放寬。常理告訴我們要考量脈絡,但是就如籃球場上的大猩猩所示,注意力使我們盲目,使我們看不見近在眼前的事物。以此例來說,專注少一些,看到的反而更多。

 

 

※本文摘自《思考外包的陷阱:在「快答案」的世界,我們如何重建常識、擴充思維?》第三章 專注的利與弊/大寫出版/作者為全球趨勢觀察家、學者、諮詢顧問、作家,以及頻繁受邀演講的講者。他向人們展示如何預期未來、控管風險與發現機會。曾獲選「年度領英之聲」(LinkedIn Top Voices)財經類作家第一名,《價值》雜誌(Worth)也將他列為全球金融界最有影響力的百大人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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