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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蝸藤專欄:氣候問題將成爲美中的新角力點

黎蝸藤 2021年01月30日 07:55:00
拜登時代,美中在氣候問題上的交鋒必然大於合作,成爲兩國關係的最重要角力點之一。(湯森路透)

拜登時代,美中在氣候問題上的交鋒必然大於合作,成爲兩國關係的最重要角力點之一。(湯森路透)

2016年,歐巴馬和習近平一起簽署《巴黎氣候協議》,成爲歐巴馬口中,「中美携手可解決世界問題」的例證。川普在2017年宣佈推出氣候協議。美中在氣候問題上一下子變得「話不投機半句多」。中國倒是利用「美國退群」,「不負責任」,在國際製造反美輿論。「中國堅持解決氣候問題」,也成爲中國拉攏歐洲和其他國家的話語之一。

 

世易時移,現在拜登上台,第一天就重返氣候協議。氣候問題如何發展,成爲關注焦點。有人認爲,這又可以作爲「美中携手解決問題」的範例,緩和美中關係。然而,現在不可能是四五年前的簡單輪回。

 

《巴黎氣候協議》對中國要求非常低

 

首先,中國以「發展中國家」加入。

 

在巴黎氣候協議中,把參與的國家分爲三個類別,「發達國家」、「發展中國家」、「最不發達國家和小島國家」。當時中國不但是第一大碳排放國家,碳排量更遙遙領先,GDP總量也穩居第二,但中國依舊以「發展中國家」的身份加入。

 

協議中,各國雖然承諾把「氣溫升高低於1.5度」作爲「全球共同追求的目標」。但這三類國家的義務完全不同。協議沒有對發展中國家的減排義務作出硬性要求,對中國和印度這類大國,只要求「應該根據自身情況提高減排目標,逐步實現絕對減排或限排目標」。同時,對中印這類發展中大國也沒有出資要求,反統一規定,發達國家「會為發展中國家提供資金支持」,「便利發展中國家獲得技術」、「加强對發展中國家能力建設行動的支助」。同時,「透明性框架應爲發展中國家提供靈活性」,這意味著發展中國家可以「不透明」。

 

可見,中國以「發展中國家」身份加入氣候協議,基本上「有益無害」的,有權利無義務。實際上,如果說,中國加入1997年的京都協議,是「零承諾」、「零義務」,那麽,加入2015氣候協議,通過遞交正式文件,承諾自我減排目標,是唯一突破。

 

中國「承諾會減排」並非義務且不受監管

 

2015年,中共總書記習近平提出了「自主貢獻」(INDC,Intended Nationally Determined Contributions),即自我的減排承諾。中國「承諾減排」在當時獲取很多掌聲,畢竟是抵抗國際壓力二十年首次作出讓步。但仔細考察其「承諾」,意義也不能高估。

 

中國的「承諾」的減排目標是自主的,不是條約規定的國際義務。意思是,這是中國主動要去做的,做到的話,世界要給掌聲,做不到的話,那也不違反條約,因爲根本不是中國的義務。這本身就讓中國立於「不敗之地」。

 

更有甚者,中國的減排不受國際監控。國際長期懷疑中國的統計數據,包括減排數據,要求「可核實」。比如,在2009年哥本哈根氣候會議中,中國「自我承諾會在2030年把碳排放强度降低到2005年水平的45%」,但歐美并不「收貨」,聯手向中國施壓要求成立一個可審核減排量的機制。當時,這個要求的聲量,甚至不在要求中國制定減排目標之下。

 

但在巴黎協議中,正如上述,「透明性框架應爲發展中國家提供靈活性」。換言之,中國也成功地拒絕了這種審核機制。以後說自己減排了多少,全部以中國政府公佈爲準,信不信由你。

 

中國自主提出的減排目標也非常低

 

習近平在2015年巴黎大會開幕式上的講話《携手構建合作共赢、公平合理的氣候變化治理機制》中做出了四大承諾:1)在2030年達到排放總量的峰值;2)2030年碳排放强度比2005年下降60-65%;3)非化石能源佔一次能源消費比重達20%左右;4)森林儲積量比2005年增加45億立方米。

 

這些目標應該說非常保守。碳排放總量取決於工業化和建設進程,即便在幾年前已有分析文章,認爲即便中國不做什麽努力,也沒有人會相信中國的碳排放總量會在2030年繼續增長。碳排放强度指碳排放總量除以GDP總值。基於中國GDP的增長速度(特別在2005-2015年之間年均10%左右的高速),這個也是輕而易舉的目標。

 

過了幾年,這些目標的保守程度,更在一系列數據中印證。

 

比如,在《中國應對氣候變化的政策與行動2018年度報告》中就説:2017年碳排放强度比2005年下降約46%,已超過2020年下降40-45%的目標。2017年只是加入協議的第二年,中國居然提前三年完成原定在2020年才完成的目標。中國報告基調當然是很自豪於「提前完成指標」,然而,一個目標能如此輕而易舉地完成,本身就説明這個目標非常保守。

 

根據公開數據,中國每年碳排放總量雖占全球28%左右,但最近幾年都徘徊在100億噸(10 Billion Tons),看上去已非常接近峰值。如果按名義美元計算,中國在2019年碳排放強度只有2005年的28%左右,已提前達標了(以其他單位計算可能有所不同,但相差不太遠,總之以中國的經濟增長速度,在2030年實現之綽綽有餘)。

 

在去年兩次會議上,習近平承諾在2030年前就達到峰值,而且越快越好;2030年,中國碳排放強度將比2005年的水平下降65%以上;還首次提出在2060年前達到「碳中和」的目標。這些目標被中國媒體大肆宣傳,但在國際上反應卻以失望爲主。這不是沒有理由的,前兩個「承諾」基本重複了五年前的説法(僅多了「越快越好」和「以上」這些目標不明確的語言)。至於「碳中和目標」,首次提出固然好,但比歐美國家提出的要遲10年左右(它們大都提出在2050年實現)。

 

既然如此,那麽爲何當初中國加入氣候協議時,還得到一片呼聲呢?無非幾個原因。

 

第一,氣候問題在歐巴馬(美國自由派和歐洲)眼中非常重要,優先級極高。

 

第二,當時世界還奉行全球主義。

 

第三,歐巴馬和其他國家領袖媒體,還以「發展中國家」的眼光衡量中國,以致認爲「中國加入了就是好事」,而不對中國作「過多要求」。

 

第四,歐巴馬素有G2情結,又說「美國不做第二」,即認爲自己做第一,中國做第二,美中携手做「世界領袖」。中國加入,迎合了歐巴馬這種思維。

 

第五,歐巴馬也覺得,自己念念叨叨的「中國不能搭便車」、「中國要做負責任的大國」的咒語已對中國生效,中國走在了「歐巴馬安排的軌道上」。這會成爲自己的「歷史遺產」。

 

第六,歐巴馬更希望以此掩蓋自己在其他中國問題上的無能。

 

然而,川普的上台改變了這一切。川普退出氣候協議,最主要的藉口就是「美國吃虧了,中國賺了」。川普的説法當然有粗疏的毛病,但川普指出了協議中對中國義務規定過於寬鬆的缺陷,卻不無道理。

 

川普退出氣候協議對不對呢?這要從多個角度分析,不好下判斷。但在美國退出之後,當歐洲在擔心中國也會退出的時候,中國反而高舉「堅守氣候協議」的大旗,儼然成爲「新的氣候拯救者」,獲得很多歐洲國家的歡呼。這成爲中國「向世界展示自己作爲值得信賴的大國形象」的標志性話語。從這個角度看,中國倒是獲益良多。

 

現在四年過去了,拜登上台,雖然氣候問題在拜登政府中的優先級極高(甚至比歐巴馬時代更高),但氣候問題不會是歐巴馬時代的簡單輪迴。這有幾個原因。

 

第一,全球化時代已過去。川普留給世界最大的「歷史遺產」,就是世界重回「大國競爭」的現實主義。歐巴馬時代的理想主義不再。

 

第二,由於中國在過去四年的國際形象已大爲不同,一方面自己實力大大增强了,一方面也不斷展現要當世界領袖的欲望。現在國際不可能再用「發展中國家」去要求中國。因此,中國也不可能只「表態參與」,提出保守目標就能讓國際社會滿足。這點上,有點「攻守之勢異也」的味道。

 

第三,歐巴馬希望當世界領袖,名留青史。但拜登現實得多,光看其中國政策變爲「戰略忍耐」,已根本摒棄了那種理想主義情結。

 

第四,美國民主黨左翼進步派的興起,對處理氣候問題的要求要比歐巴馬時代高得多。中國氣候目標的保守,必然令進步派不滿,推動拜登政府施壓。

 

第五,拜登要在國際輿論上打個翻身仗,不但美國自己要身先士卒,更需要證明自己能推動其他國家一切解決世界問題。在氣候問題上對中國施壓,正是一舉兩得的事:顯示美國的領導力,又打擊中國「新的氣候拯救者」的形象。

 

第六,如果民主黨的「綠色新政」得以推行。那麽美國必然大規模能源轉型,這必然在綠色能源產業上和中國展開激烈的競爭。

 

在歐巴馬時代,美國的綠色能源政策的得益者是中國。以太陽能產業爲例,美國政府的巨額補貼養活了一大堆中國太陽能產業,在美國養活的是一堆幫美國用家安裝中國太陽能板的服務公司。但民主黨的「綠色新政」,是從技術、設計、製造到服務的一攬子計劃,與中國是直接競爭的關係,再也不是歐巴馬時代那種上下游產業的「養肥中國」模式。

 

由此可見,在拜登時代,美中在氣候問題上的交鋒必然大於合作,成爲兩國關係的最重要角力點之一。

 

※作者為旅美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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