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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蝸藤專欄:緬甸政變爲拜登和習近平第一個戰場

黎蝸藤 2021年02月16日 00:02:00
緬甸政變事件對中國是極大的難題,美國倒是意外獲得了「好牌」。(湯森路透)

緬甸政變事件對中國是極大的難題,美國倒是意外獲得了「好牌」。(湯森路透)

拜登上台未幾,就發生了緬甸政變事件。緬甸政變非常不幸。如果中國能和美國一道譴責緬甸軍方,要求軍方還政於民,那麽這不啻成爲印證「中美攜手合作能解決世界難題」的美事。然而,中國慣性地站在民主的對立面,緬甸就成爲拜登上任後的第一個美中角力的戰場。

 

一些「反拜登比反共更起勁」的台港評論家們,基於立場先行,不是指責歐巴馬和拜登「左膠」,認爲「拜登可能會迫於現實,乾脆放棄緬甸,讓中國接管」,就是指責「拜登政府交了不及格的答案」。

 

這些評論當然都很脫離現實,也缺乏邏輯。筆者曾撰文指出:緬甸從獨立以來,根本未曾受過美國多大的影響,「從未得到緬甸」,中國一向在緬甸有很大的影響力,這又談何「美國放棄緬甸」,談何「讓中國接管」?至於拜登是否交了「不及格的答案」,這要看何謂「合格」。文章奇怪地把「緬甸一示威青年被軍方水柱擊中身亡」這個實例視爲「美國不及格」。這預設了美國必須要阻止全球任何一個國家的專制政權的任何暴力行爲,只要有一死亡個案發生,就是「美國不及格」。這無異於自己先設立了一個高標準的稻草人。這何等好笑?

 

顯而易見,在考慮緬甸政變引發的國際角力和各方得失的時候,應基於事實與現實條件,而不是這些「反拜登」的立場。在考察了這些條件後,我們可以得出完全相反的結論。

 

現在看來,政變本身是緬甸內部權鬥,並無大國勢力參與。但美國政府在緬甸政變上是有贏無輸,中國反而處於兩難狀態。

 

緬甸不但在地緣政治上對中國極爲重要,還長期是中國的勢力範圍。

 

翁山蘇姬一上台很快就和中國修好,繼續在「一帶一路」上和中國合作。(取自Myanmar State Counsellor Office臉書)

 

緬甸的地緣價值

 

對中國而言,緬甸地緣政治價值極可認爲屬於最高一級。中國一心希望成爲海洋大國,苦於只鄰接太平洋,而且沒有直接面向開放海洋的出海口,有兩層島鏈的「封鎖」。中國極渴望能獲得直接面向印度洋的出海口。這有兩個選項,一是控制緬甸,一是控制巴基斯坦。其中,緬甸是個更佳的選項。

 

一來,緬甸距離中國本部更近(與緬甸接壤的雲南一般已被視爲中國本部,但與巴基斯坦接壤的新疆還相對是個異域)。

 

二來,巴基斯坦是上億人口的大國,有穩定的民主選舉制度,也有大國的尊嚴(有核武器),而緬甸雖然人口也不少,但只有巴基斯坦的一半,它更是個貧窮的國家,民主傳統不深,國家不穩定,相對而言更好控制。

 

三來,雖然中國從官方到民間都把巴基斯坦視爲「巴鉄」,但巴基斯坦其實也是美國的盟國,至今還是美國的「主要非北約盟國」。緬甸卻一直走在親中路綫上。

 

從中國改革開放開始,中緬關係就一直不錯。在1988年緬甸軍方政變後,美國爲首的西方制裁緬甸,原先的靠山蘇聯又很快垮台,中國幾乎是支持緬甸軍方的唯一大國。即便在緬甸加入東協後,東協也因爲美國制裁之故而不敢大力投資緬甸。緬甸淪爲世界最貧窮的國家,之比朝鮮好一點而已。

 

不少東南亞國家都是「經濟靠中國,安全靠美國」(這裡姑且先這麽用),但對緬甸而言,不僅「經濟靠中國」,安全也靠中國。這是因爲中國與緬甸境內的地方武裝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中國「不作爲」有利緬甸軍方「統一緬甸」,壓服地方武裝;一旦中國有所不滿,這就嚴重妨礙緬族人政權的「統一夢」。

 

緬甸民主化本來是西方寄望緬甸轉投西方陣營的契機,特別是翁山蘇姬在2016年上台。可是,這只停留在「願望」上,翁山蘇姬很快就和中國修好,繼續在「一帶一路」上和中國合作,大力引入中國投資。而她和西方的關係,反而因「縱容」軍方「種族滅絕」(聯合國特別報告用語)或「清洗」(美國川普政府定性)羅興亞人而交惡。於是在整個翁山蘇姬執政的五年中,與登盛在位的五年相比,西方國家與緬甸的政治關係反而不斷退步;在經濟上也毫無進展,解除制裁的結果是巨額中國投資湧入,西方國家的投資與貿易均遠遠不如中國(除中國外,另外主要的對緬甸的投資國是新加坡、日本和泰國,它們都不屬於傳統的西方國家)。

 

美國「內線」差不多全丟了

 

從事後看來,翁山蘇姬並非那麽理想的「民主派」,她實現的是那種「多數壓迫少數」(緬族壓迫弱勢民族)的「劣質民主」。但西方社會一方面也許為其「民主鬥士」的光環所蒙蔽,一方面也沒有其他選擇。因爲緬甸民主派中根本沒有能和翁山蘇姬相提並論的人選。

 

中國展開的「一帶一路」戰略中,緬甸是至關重要的一環,被譽為「西南戰略大通道」。在陸上,中國要打通從雲南昆明到緬甸海岸線(即中國承包發展的位於若開邦的皎漂港)的高鐵、公路和輸油管。這樣,中東石油可從該港直達中國。繞過了所謂的「麻六甲困局」。在海上,皎漂港也是「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節點,是包圍印度的「珍珠鏈」的第一環。這項超級工程正在一步一步地開展,仍有很大變數。容易看到,只要中間一段不能完成,就無法實現這個「大通道」,巨額投資淪爲擺設,所以中國此時絕對無法承受「失去緬甸」的損失。

 

翁山蘇姬之所以「倒向中國」,除了和她縱容壓迫羅興亞人有關外,還和川普時期對東南亞的不重視有很大關係。在歐巴馬時代,國務卿(希拉蕊)和總統(歐巴馬)先後歷史性地訪問緬甸,推動了美緬關係的發展。翁山蘇姬在位五年,四年處於川普時代。川普和兩任國務卿都沒有訪問過緬甸。相反,中國外長王毅多次出訪緬甸,就連總書記習近平也歷史性出訪緬甸。可見美中對緬甸重視程度的顯著差異。可以說,在歐巴馬時代,美國拉近了緬甸,但在川普時代,卻再把緬甸對開。「失去緬甸」的責任,在「左膠」歐巴馬,還是在川普,一目了然。川普對東南亞國家的不重視,並非只有緬甸一個例子。筆者曾多次撰文分析,川普時代的「印太戰略」,實質就是放棄了東南亞這個「內線」,轉而經營印太這個「外線」。現在「外線」看似很成功,「內線」卻差不多全丟了。

 

從以上分析可知,從現在局勢分析,中國受不了「丟掉緬甸」的損失。相反,美國本來在緬甸沒有什麽影響力,輸無可輸。可是,借助政變的契機卻能打出地緣政治牌,對美國是大大的利好。

 

現在的情況是,緬甸軍人政變,還扣押翁山蘇姬和總統,極不得人心,不但違反民主原則,也違反憲政,毫無合法性可言。在緬甸國內群情激昂,在國際也只有中俄等幾個國家尚在硬挺軍政府。但它們能硬挺到什麽程度,相當可疑。

 

在緬甸事態發展的期間,美國的最佳策略就是施壓中國解決緬甸問題。誰都知道緬甸是中國的小弟。這正是考驗中國到底有多大能力和是否能承擔義務,維持在自己影響範圍內的秩序的時刻。中國在韜光養晦的時候,可以用「不干涉內政」去開脫國際責任。但到了「大國崛起」,宣傳「人類命運共同體」之後,再對地區事務無動於衷,顯然不符合大國的身份。

 

再者,所謂「不干涉內政」的説辭,已難以説服國際,特別是緬甸人民。在這個形勢,不是站在人民的一邊,就是站在軍政府的一邊。緬甸人並不先天性地與中國為敵,但民主畢竟是絕大部分緬甸人的追求。中國硬挺軍政府,民意就會一面倒地站在中國的反面。中國再怎麽打「胞波友誼」都沒用。現在互聯網上,已有大量緬甸人反中國的宣傳,包括緬甸華人在推特上發起的「反對中國支持軍政府」的運動。

 

在緬甸事態發展的期間,美國的最佳策略就是施壓中國解決緬甸問題。(湯森路透)

 

中國的難題 美國的好牌

 

隨著事態的發展,大概可以做以下沙盤推演。

 

第一,軍方迅速控制局勢,緬甸人不再反抗。這樣對中國最有利,最能「止損」,對美國也不過不失。但看起來,緬甸人民的反抗意志相當高。

 

第二,緬甸人民能迫使軍政府迅速讓步,恢復民主政府。這樣對中國影響相對也不大。但即便如此,假設翁山蘇姬能再次執政,那麽她是否還會像第一個任期那樣「親中」,也非常值得懷疑。無論如何,這將再次出現美國「拉攏緬甸」的契機。

 

第三,緬甸事態無法和平解決。軍政府動用武力,大規模鎮壓示威,不幸導致大規模傷亡,演變為緬甸版的「六四事件」。中國也沒法用「顔色革命」去抹黑緬甸人民爭取民主的示威,因爲這不是民衆主動的「革命」,而是軍政府主動的「反革命」,民衆只是「不得不反」而已。這樣,無論軍政府還是人民最後獲勝,中國都會被視爲軍政府幫兇,在緬甸國內還是國際都變得聲名狼藉。

 

萬一發生這種不幸事件,但人民繼續抗爭,最後勝出,那麽民主上台的新政府就很難再走親中的路線,會轉投美國一方。如果軍政府鎮壓成功,那麽美國就有大條道理重新對緬甸展開全面制裁。無論東盟國家還是日本都很難再和軍政府打交道。成爲孤家寡人的緬甸軍政府當然不得不繼續親中,但中國也會因支持軍政府付出非常大的政治代價及經濟代價(因美國制裁的因素)。一旦如此,緬甸事件還會成爲西方國家的「集結號」,讓西方國家團結起來應對中國,破了中國的「連橫」大計。而且,可以想像,軍政府不可能永遠能持續下去。一旦民主重光,緬甸人依然會再算這筆帳。

 

綜上所述,緬甸政變事件對中國是極大的難題,美國倒是意外獲得了「好牌」。

 

※作者為旅美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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