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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8年前的日劇《白色巨塔》到李滄東 「光」給了答案

重點就在括號裡 2021年05月17日 19:03:00
十八年來,《白色巨塔》仍是許多人心目中的日劇第一名、亞洲戲劇第一名,因為它太莊嚴,也太醜陋,道出每個國家都有官僚之惡。(翻攝自劇照)

十八年來,《白色巨塔》仍是許多人心目中的日劇第一名、亞洲戲劇第一名,因為它太莊嚴,也太醜陋,道出每個國家都有官僚之惡。(翻攝自劇照)

最近在追看《白色巨塔》。不是評價不佳的岡田准一2019版,也不是侯文詠原著改編的2006年臺劇版,而是2003年正式讓唐澤壽明與「財前五郎」畫上等號的那個版本。

 

這樣說起來,撰寫日劇劇評起家的我,居然現在才看這齣被不少內容農場網站封為「亞洲第一連續劇」的日劇,算是我功課做得不夠(汗),不過,最重要的是,當我在2021年看十八年前的日劇,仍然只有佩服──因為完全感受不到十八年的差距。

 

也應該是當時日劇製作水準確實領先全亞洲(但韓劇那年也有很棒的大製作《大長今》),市場需求與流水線製作,有了微妙的極佳平衡點,讓《白色巨塔》做為日本富士電視台開台四十五週年紀念劇,無論氣勢或是細節,絕對是高水準中的高水準。

 

《白色巨塔》是日本富士電視台開台四十五週年紀念劇,無論氣勢或是細節,絕對是高水準中的高水準。(翻攝自海報)

 

特別是,「光」的設計意象太高明。

 

光鮮亮麗的醫院,白袍的醫護人員,大塊落地玻璃構成的醫院,一切都乾乾淨淨,連醜惡的權力鬥爭及權力轉移,隨著那首主題曲〈奇異恩典〉,竟變得有些莊嚴肅穆。

 

外頭的烈日照進白色巨塔,光,有時是官僚體系的霸道及藐視性命,刺眼得讓人睜不開;有時是官僚體系的迂腐,在執行醜惡、無法被外界所發現的惡行時,場景設計總是特別陰暗、特別冷冽──因為《白色巨塔》主角財前五郎,一輩子都在追逐各種「光」。

 

第一集開頭,財前五郎準備替為病人開刀,他不開燈,在陰暗的辦公室預演手術動作,只有從窗外照進的白光,透在他充滿信念的雙手上。

 

唐澤壽明飾演的財前五郎。(翻攝自劇照)

 

最後一集結尾,經歷了壯闊且難堪的權力轉移,以及醫療疏失判決糾葛,財前五郎,最終因癌症結束一生。白布蒙在他的身軀上,眾人送他最後一行,醫院長廊的遠端是刺眼的白光,那就是他人生的盡頭。

 

雖然,知道它是被場景及鏡頭刻意設計出來的細節,但非常精采,也做得非常漂亮,添增了看似神聖的「白色巨塔」,內部醜惡竟也有光輝信念,因為無法站上白色巨塔之巔的財前五郎,雖然漠視生命但也充滿信念──這齣戲透過「光」的意象,將這個複雜角色神聖化。

 

完全可以理解,十八年來,為什麼《白色巨塔》仍是許多人心目中的日劇第一名、亞洲戲劇第一名,因為它太莊嚴,也太醜陋,道出每個國家都有官僚之惡,也拍出令觀眾感動的人之信念。

 

《白色巨塔》透過「光」的意象,將複雜的角色神聖化。(翻攝自劇照)

 

近期,也非常剛好的,看到另一個讓我覺得將「光」置入影像裡,用得出神入化,用到令人讚嘆──但不是日本,不是作品,而是,韓國的李滄東導演作品。

 

而且與《白色巨塔》是另一種對比:「刻意」與「自然」。李滄東導演的「光」,自然到讓人讚嘆。

 

從1997年第一部作品《綠魚》開始,近二十年的創作生涯,李滄東作品不多,至今六部,部部皆擲地有聲,若再加上今年五月要重新上映他的第二部作品《薄荷糖》之後,《綠洲》、《密陽》、《生命之詩》、《燃燒烈愛》,臺灣算是有規模地引進他的作品,每一部作品都可以在臺灣OTT平台找到。

 

所以,我們更能觀察到,每一部李滄東電影,幾乎都有關於「光」的高明意象處理。

 

2007年讓全道嬿拿下坎城影后的《密陽》,對光的運用,最顯而易見的:喪夫之母帶著幼子,來到已逝丈夫的故鄉「密陽市」,沒想到孩子卻發生綁架撕票,痛徹心扉,在牧師的禱告之下,她成為虔誠的基督徒,疏不知,虔誠的她去監獄,想感化殺了自己孩子的兇手前,兇手竟然也信教了,而且,他也「被上帝原諒了」。

 

《密陽》是李滄東辭去韓國文化部長後,回歸導演身份的作品。電影入圍坎城影展,也讓女主角全道嬿成為韓國第一位坎城影后。(翻攝自劇照)

 

在痛苦裡一次又一次不斷翻攪的她,以為自己終於能在「宗教」得到最後的安寧,但救贖了什麼?痛苦是什麼?公平是什麼?上帝存在嗎?

 

李滄東沒有解答,也不願給出答案,只讓在女主角一次逗趣的開玩笑「密陽市的『密陽』是『秘密的太陽』的意思」,上帝像是永遠不會告訴你真相的秘密,最後一顆鏡頭,是一抹陽光仍照耀著大地,仍照耀著秘密的密陽市。

 

因為李滄東的作品核心,始終關注各種痛苦。

 

《薄荷糖》是韓國近代發展史的縮影,被視為經典之作。(甲上提供)

 

《薄荷糖》以憤怒開場,電影敘事的魔法,竟讓鐵路倒車往回開,倒轉一名自殺者的人生。意圖觀眾了解他的一生「究竟從何開始走向悲劇」,也是韓國近代發展史的縮影:1997亞洲金融風暴,1987六月民主運動,1980的光州事件,最後一顆鏡頭,停留在當時還是純真少年的他,在和煦陽光下默默也莫名流著淚。《燃燒烈愛》開頭,男女主角相遇後的性愛戲,男方在推向高潮時,望著眼前帶著朦朧黃昏光,女主角失蹤前也在黃昏前脫光衣物,跳了一支令人感傷的舞。

 

《生命之詩》是與孫子相依為命的奶奶,在孫子參與了少女霸凌性侵,自己得了阿茲海默症,開始感知身旁的點點滴滴,寫成動人的詩──陽光底下,她坐在樹蔭裡,說「要傾聽樹的聲音」,身旁的鄰居只當她是傻子。

 

李滄東2010年的作品《生命之詩》,請到睽違韓國影壇15年之久的影后尹靜姬主演,該片獲得眾多獎項肯定,包括拿下坎城影展最佳劇本獎。(翻攝自劇照)

 

《綠洲》最一開始,重度腦性麻痹的女主角拿著鏡子,將陽光照射進來的反光看作美麗的鴿子,對著牠呵呵笑著,鏡子碎裂,那些「光」則變成了美麗的白蝶,她懼怕壟罩在自己美好「綠洲」掛毯上頭如鬼魅的樹枝陰影,最後,竟然是奇特怪異、與她一樣寂寞的王子,替她將阻礙通通清除掉。

 

李滄東的「光」,照出痛苦與浪漫,一道道自然光,都像沒有答案的問答題,他沒有要給你解答,他只用這些光,照著人性的真實與醜陋,照著人性的好與惡。

 

如果說,《白色巨塔》的「光」是產業裡的完美設計,那麼李滄東的「光」,就是惆悵的詩意描寫。

 

李滄東在國際享有大師地位,充滿詩意的《薄荷糖》電影海報,獲不少影迷珍藏。(翻攝自海報)

 

蔡明亮自述,自己還沒有當上導演時,編劇生涯「我就寫得好像電影,寫得很仔細、很多對話,就怕導演不了解」,但等到他當了導演,他知道那些細節已經不再需要告訴別人,身為導演的自己清楚最重要:「只要在劇本上做個記號就好,所以我的劇本越寫越像在寫詩,很精簡」,寫得越少,就越自在,可能性就越多。

 

寫小說寫到39歲「才發現自己沒有才能」,轉向拍攝電影的李滄東,他應該也是清楚的。文字堆鍥出來的效果有限,影像的魅力在於精簡,不再刻意敘說解釋什麼,只要用「光」,就足夠講完自己想問的問題了──而那些影像也會美得像神祕的詩句。

 

※重點就在括號裡:經營FB粉絲頁【重點就在括號裡】,擅長對著影劇碎碎唸(有時還有音樂)。座右銘為村上春樹的「只要十個人中有一個人成為常客,生意就能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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