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構敘事 不一定要移除蔣介石銅像

黃旭 2021年09月21日 00:02:00
同樣的造像(image),它的象徵在不同時代可能有著不同社會功能。感受到威權象徵,不代表就此臣服和信仰於威權。(湯森路透)

同樣的造像(image),它的象徵在不同時代可能有著不同社會功能。感受到威權象徵,不代表就此臣服和信仰於威權。(湯森路透)

中正紀念堂園區在促轉會構想下,將移除蔣介石銅像、改變園區空間軸向,號稱是為了重構紀念敘事,但重構敘事,一定需要移除銅像嗎?

 

曾跟著40年來中正紀念堂成長的人,少不了拆除銅像的記憶。從大學、公園、政府機關到軍隊,銅像在民主化台灣潮流之中,一個個從公共空間中撤退。銅像的象徵,彼時還發揮著統治社會功能,於校園與軍中進行集體教化與馴服,當時攖其鋒者冒著危險,在威權政治僵而不死之際,對舊圖騰實行質疑性破壞,實有著反抗威權、打破偶像的意義。

 

然而今日坐在紀念堂的銅像,仍保有威權時代相同社會功能嗎?紀念堂前軸線廣場上,民眾集結撐開抗議布條;觀光客自由穿梭觀看衛兵交接奇觀;兒童追逐嬉戲;歌劇散場後漫步的情侶…對這些人們而言,銅像與軸線的象徵,顯然無法讓他們變得崇拜強人與威權,於是,當今移除銅像的意義為何?

 

同樣的造像(image),它的象徵在不同時代可能有著不同社會功能。感受到威權象徵,不代表就此臣服和信仰於威權。但今日如此,也並不保證明日依然;威權的幽靈總在人類社會上空盤旋,伺機復活,歷史上出現過,未來不保證沒有。所以,移除銅像可以防範幽靈再來嗎?

 

著名社會學家拉圖(Bruno Latour)曾在德國策展一檔「打破偶像」(Iconoclash)的展覽,對人類「破壞造像主義」(Iconoclasm)進行反思。拉圖不認為有需要破壞與清除造像,原因之一,即在於破壞之際,很可能就將造像「定格化」(freeze-framing),將它從再現的歷史運動中抽離出來,而成為一個靜態的、喪失動能的、指向真理的一個被征服的符徵。

 

不同時代,同樣的破壞造像行動,因此可能會從「反抗」變成「征服」的意義;如果還伴隨著偶像崇拜者的哭喊,則無異於善變的真理暴虐降臨的景象。值得深思的是,破壞造像,因此而能夠脫離威權幽靈的壟罩嗎?炸毀巨佛造像增加了宗教衝突並不能毀了佛教,移走銅像也可能徒然增加社會矛盾而無益於防範威權政治。

 

防範威權,應該從理解甚麼是威權開始,避免將威權定格化為一尊造像,予以公開驅逐,形成威權似乎從此不再來的假象。中正紀念堂園區的空間布局和物件,形成一組有力量的造像,具體化了抽象政治制度,陳述著過去的強人政治和巨大權力景觀。拒絕這組造像的定格化,意味著將其座落在一個動態社會與時間之流;例如將它連結並置其他的圖像、物件、影片、繪畫…等等各種造像,透過它往前看到日治時期台灣參政人物,往後看到台灣民主政治的匍匐前進。這組造像的威權象徵,相對的讓政治異議者當年的街頭抗議影像更具啟發、政治受難者的身影更令人緬懷,因此而能對民主和言論自由更加珍惜和深思。也就是說,這組空間與物件具有展示連結的能力,能夠協助我們對歷史和當下進行更深刻的理解與反思。

 

防範威權,應該從理解甚麼是威權開始,避免將威權定格化為一尊造像,予以公開驅逐,形成威權似乎從此不再來的假象。(本報資料照片)

 

脫離了威權我們無從理解臺灣民主的艱辛,它的象徵物不該被視為已經可以埋葬的過去,而是一個時時刻刻必須重返的參照。一段必須警惕的歷史,不等於一篇蓋棺論定的正文。將這組造像的威權象徵當作媒介,是一種在造像之間建立關係的永恆工作,是從造像到其他造像的不斷連接與生產的過程。唯有如此,中正紀念堂園區才會變成一個守護民主的公共空間,而不是另一個紀念豐功偉業的地方。

 

※作者為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 展示研究人員




 

 

【上報徵稿】

 

上報歡迎各界投書,來稿請寄至editor@upmedia.mg,並請附上真實姓名、聯絡方式與職業身分簡介。

上報現在有其它社群囉,一起加入新聞不漏接!社群連結

 



回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