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鮮亮麗的城市,成長過程必然伴隨貧民窟

位於印度孟買的貧民窟。(pixabay)

位於印度孟買的貧民窟。(pixabay)

現今的上海是現代全球都市性的典範:海岸旁矗立著亮麗的高樓,購物中心滿是追尋最新時尚的富人。談到像上海這樣的地方,我們會預期那裡有高雅的都會風,並對此習以為常,但城市最初的狀態卻是完全另一番景象。

 

對二十世紀初大多數的居民來說,上海……非常糟。

 

上海位於中國南方黃浦江的河岸,到了十九世紀末,周遭鄉下地區的人紛紛被吸引過來,因為這裡容易連結到太平洋上的貿易。上海依水為生,在表面之下必有水象,新來的居民順著大運河湧入城內,往往直接以他們乘坐進城的船隻為家。更糟的還在後頭:「當船隻毀損到無法繼續浮在水上時,住在船上的家庭會把漏水的船隻移到河岸上,於是開始他們在上海居住的第二階段。他們可能會住在擱淺的船上,假如船已經損壞到無法再遮風蔽雨,他們會用船頂當材料在泥濘的河岸上搭建小屋。」

 

這些棚戶居民可能希望有朝一日用茅草和竹子蓋出比較穩固的棚屋,擠在鄰近搭建的棚屋之中,於是在不經意、無計畫之下被他們依賴的建築制約。移居者會漸漸用一己之力改善居住的問題,其中一個問題是他們的住所沒有任何基礎建設,因此河流既是傾倒廢水之處,也是取水來盥洗與飲用之處。

 

貧民窟的歷史

 

許多其他現代都會和上海一樣暗藏著貧民窟的歷史。紐約有惡名昭彰的五點地區(Five Points),這個社區正好位於曼哈頓島正中間(類似的情況還有位於孟買中心地帶、同樣惡名昭彰的達拉維〔Dharavi〕貧民窟),因此即使這裡變得日漸擁擠、危險,仍然不斷吸引人進來,成為「市中心裡的貧民窟」。巴黎有動盪不安的惡劣社區,城市規畫師奧斯(Georges-Eugène Haussmann)在十九世紀中的改造工程並沒有消滅這些地方,因為它們只是從一個實體地點換到另一個而已:城中地區被仕紳化後,貧民便向外移動到外圍郊區,而這些地方「沒有基礎建設可言,開發遠遠落後原本的市中心,奧斯曼在拆除舊建築時又不願興建廉價合宜的住宅,貧民遭逐出巴黎後因而被傾倒在外圍郊區裡」。倫敦也有許多低收入戶的社區,如今許多已轉變成上流社區:伯蒙德賽(Bermondsey)現今距離倫敦金融城(City of London)和塔橋(Tower Bridge)不遠,但這裡曾經叫作雅各島(Jacob’s Island),房舍疊蓋在沼澤之上,而這片充滿廢水的沼澤同時也是居民的盥洗與飲用水源。

 

回頭看現今最光鮮亮麗的城市的歷史,都市成長的過程之中似乎一定會有貧民窟。貧民窟很可能不是都市生活不小心、不幸造成的副產品,反而可能是古今城市必有的成分。此處的「必有」,指的是根本、無可避免;即使這種經驗從許多方面來看都非常難受,社會邊緣的新移民往往在此初次感受到都市經驗。新來的居民是為了工作、教育或醫療搬到城市,幾乎不會在意城市生活的優渥之處,他們在都市裡立足的方式往往超出我們的想像,對他們來說,「都市」和高雅的「都市風」絕對不會混為一談。他們多人擠在同一個房間裡睡覺,吃飯的時間和地點不固定,在不尋常的時間裡從事許多零星的工作,而且貨真價實倚靠在鄰居之上,因為他們居住的棚屋無法獨立不倒。貧民窟除了仍然是移居者的過渡區,本身就是一種定居的概念,在都市不斷成長之時,一有適合的地方就會冒出來。

 

位於巴西里約熱內盧的貧民窟。(pixabay)

 

消失的棚戶村

 

考古學家體認到現代城市會怎麼成長,因此開始用大大小小的挖掘工具去尋找古代的貧民窟。跟菁英階級堅固的壁垣和華麗的馬賽克地板相比,臨時搭建的屋舍只會留下偶然、易逝的證據,因此絕對更難找到。不論是二十世紀的上海居民或古代住在烏爾、摩亨佐達羅河邊的居民,同樣會碰上各種物品易腐的問題,有機物經自然分解後不會留下太多殘留物。這些居民的住處用木頭、茅草或其他脆弱的材料搭建,而這些材料直接在原地腐爛,幾乎不會留下痕跡,但由於居民會將建材回收、再利用,因此這些材料有些在腐爛之前就被淘汰掉了。移居上海的人怎麼利用他們的船,世界各地移居到都市貧民區的居民都會做相同的事;正因如此,棚戶村雖然是許多人移居都市的第一站,相關證據卻難以尋找。

 

然而,假如我們仔細看考古遺跡,就會在裡面看到暫時、徒手搭建的屋舍所留下的痕跡。我們也許會看到一排拳頭大小的泥塊,上面有蘆葦的印痕,指出這裡曾有斜倚但倒塌的棚屋。有時我們可能會看到幾塊破磚,本來用來固定木樁,而木樁又是用來固定帆布或苫布的。或者,可能有一排釘子掉進泥巴裡,沒有被揀起來,最後成為僅存的證據,指出曾經有人用一片破舊的船身來抵擋凜冽的冬風。不過,「尋找非正式住所」還需要很久才會被視為正常的研究,因為經費的來源和大眾的興趣仍然注重標的性建築、宏偉神廟、華麗古墓等考古的「重大發現」。與無權無勢的平民相關的考古研究,目前還不太有影響力,僅有少數例外。我們其實早就該做這種事了,因為古代一心一意要住在都市的居民是一個絕佳的契機,讓我們將古代連結到現代和未來。

 

一心一意進入城市的居民

 

貧民窟大量聚集了使用土地卻不擁有土地的人,但古城納入低收入者的地方不只有貧民窟而已。秘魯沙漠城昌昌(Chan Chan)有九座巨大的正式建築群,稱為「城塞」(西班牙文為 ciudadela),菁英權貴階級住在城塞中宮殿般的住宅。每一個城塞裡面都有各種不同的建築結構,除了大型住宅之外,還有一群又一群、臨近或緊貼高級住宅的小房間。這些小房間各有特定的用途,例如在城塞裡面,只有在這些小房間才找得到手工藝的廢棄物。九個巨大的城塞分別有如獨立的社區或可說是小城市,但又並非完全獨立,因為古城裡有綿密的路網連結各個城塞。考古學家也探勘了城塞的邊緣地帶,研究建成環境的間隙和城塞內外日常街景的各個建築。他們發現有許多用蘆葦搭建、鋪上灰泥的小屋和棚屋貼在城牆外側,這些房子應該是員工或僕人的住處,奴隸比較可能住在城塞裡面,以便就近監視。

 

墨西哥特奧蒂瓦坎的居民住在有圍牆的社區,考古學家經常稱之為「公寓」,藉此強調它們和今日的密集住宅有哪些相似之處。每一棟公寓建築都有相似的特徵,包括住宅區和共用的庭園與天井。庭園裡有小廟供居民進行例行的每日崇拜。老人和剛生產完的婦女可能無法踏出社區、前往市中心的巨大金字塔,他們可以就近在住處進行宗教儀式,那些跟著群眾走入亡靈大道的人,在公開祈禱完後還能私下在家中祈禱。許多建築群中有線索表示裡面有工藝活動,像是織布或用當地充裕的黑曜石製作刀片;另外,居民明顯都知道彼此的財產、生活方式和謀生之道。在許多住家,要踏進內部的房間必須先穿過外側的房間,而外側的房間又直接連通到庭園;我們可以想像,在這個緊密的社群,小孩子和狗很可能一天到晚闖進別人的家中。

 

現代的羅馬城逐漸擴大之際,城市四處被徹底發掘過,有時是刻意的,有時則是無意的。經過將近四百年的挖掘後,考古學家揭發出所有的建築形式,除了公共澡堂和圓形競技場外,還有豪華的私人住宅和多樓層的出租公寓。這些建築全以基礎建設的網路相連,從最高階的菁英,到中產階級和貧民,全都受惠於這些基礎建設。考古學家安德魯.華萊士︱哈德里爾(Andrew Wallace-Hadrill)將許多研究計畫的資料拼湊在一起,發現羅馬城的社區架構有如細胞,豪宅、平房和商店分別都是社交和經濟的小單位。城市逐漸擴大時,新的細胞便自我複製,以台伯河為中心向外填滿越來越大的範圍,創造出來的社區將各個階級交織在一起,成為社交、經濟和政治生活的骨幹。相同的渠道、下水道和街道串聯了擁擠、潮溼、吵鬧的貧民窟,以及豪宅和中產階級整齊的平房,讓它們交錯並置。

 

※本文擷取自《城市、演化、人:從消費文化到都市規劃,從中產階級到社會流動,從廢墟到網絡,人類與城市的6000年故事》,臉譜出版。

 

作者簡介

莫妮卡•史密斯Monica L. Smith
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人類學教授、環境與永續發展研究所(Institute of the Environment and Sustainability)教授。寇岑考古研究所(Cotsen Institute of Archaeology)印度研究納文與普拉蒂瑪•多西講座教授(Navin and Pratima Doshi Chair),南亞考古實驗室(South Asian Archaeology Laboratory)主任。


考古專業包括在埃及、英國、印度、義大利、突尼西亞、孟加拉、土耳其和馬達加斯加等地的田野工作,獲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National Science Foundation)、美國國家人文基金會(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Humanities)和國家地理學會獎助金贊助。


譯者簡介

吳凱琳
臺灣大學外文系畢業,曾任職於出版社、雜誌社,目前為自由工作者。譯作包括《橡皮擦計畫》、《崩盤》、《房間裡的大人》、《子彈思考整理術》、《訂閱經濟》等書。

王年愷
臺灣大學外文系、臺北藝術大學管絃擊樂研究所畢業,臺灣師範大學翻譯研究所博士班肄業,譯著包括《換了語言,就換了腦袋》、《網路讓我們變笨?》、《戰勝愛滋》、《資訊爆炸之後》(以上由貓頭鷹出版)、《dpi 2013好玩漢字節特刊》(漢生科技出版)、《台灣產業聚落:蛻變與重生》(外貿協會出版)、《深度思考》、《塗鴉學數學》(臉譜出版)等。

關鍵字: 城市 貧民窟 書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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