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紐時精選】越戰 《花花公子》的戰爭

紐約時報 2017年03月14日 07:00:00
1966年,丹·莫爾在越南。他手裡的雜誌是妻子寄來的,同時寄來的還有一些巧克力片餅乾。(圖片翻攝自紐時網站)

1966年,丹·莫爾在越南。他手裡的雜誌是妻子寄來的,同時寄來的還有一些巧克力片餅乾。(圖片翻攝自紐時網站)

《現代啟示錄》(Apocalypse Now)進行到大約一半時有一場著名的戲:馬丁·西恩(Martin Sheen)乘坐的內河船來到熱帶叢林深處的一個補給基地。船上的人購買柴油時,補給人員給了他們三張免費的票,可以看一場演出。「你懂的,」他說,「兔女郎。」很快,他們便坐在了一個圍繞停機坪而建的臨時圓形露天劇場裡,看著三個《花花公子》(Playboy)模特從一家直升飛機上跳下來,伴著歌曲《蘇西·Q》(Suzie Q)起舞。

 

《花花公子》的價值擴及整個軍隊

 

這一幕純屬虛構,《花花公子》的模特幾乎從來沒有在越南巡迴演出過,尤其不會成群結隊出現。但雖說她們沒有組隊前往,但《花花公子》雜誌肯定在越南大量出現過。實際上,對於整個戰爭期間,《花花公子》在數百萬在越美軍士兵和平民中所發揮的重要作用,怎麼形容都不為過:首先當然是作為一種娛樂,但更重要的是,它也是一種新聞來源,並通過其篇幅頗大的來信版塊起到了宣講台和告解室的作用。

 

檢視《花花公子》的價值從士兵個人擴大到了整個軍隊。這本刊物令人夢寐以求,成了鼓舞士氣的利器,有時候甚至堪比士兵朝思暮想的家書。《花花公子》給這場戰爭打上了烙印是因為它獨具一格地把女人、小玩意和社會政治評論結合在了一起,讓它出人意料地成了越戰留下的一筆遺產。到1967年,《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的沃德·賈思特(Ward Just)稱,「如果二戰是《星條旗報》(Stars and Stripes)和貝蒂·格拉貝爾(Betty Grable)的戰爭,越戰就是《花花公子》雜誌的戰爭。」

 

該雜誌最著名的特徵是中間插頁的玩伴女郎(Playmate)。創始人兼編輯休·海夫納(Hugh Hefner)對他所描繪的女性有著具體的設想。原本作為「本月甜心」(Sweetheart of the Month)推出的玩伴女郎,代表的是花花公子的最佳玩伴。她喜歡藝術、政治和音樂,見多識廣、有趣、機智。更重要的是,這名理想中的女性,和雜誌中描述的那名理想中的男性一樣享受性愛。她追尋男性不是為了婚姻,而是為了共同的愉悅和陪伴。

 

玩伴女郎讓人想起鄰家女孩

 

儘管效仿了她們的風格,但玩伴女郎不同於二戰的海報女郎。海夫納想要的,是讀者可能會在日常生活中看到的那些真實的女性——同學、秘書或鄰居——而不是高度風格化並且通常都是名人的老一輩女性形象。對身在越南的士兵來說,性感但熟悉的「鄰家女孩」就是完美的玩伴。由基本不出名的模特表現出來的朝氣蓬勃、完全是美國式的美麗和性感的概念,讓年輕的戰士們想起了自己家鄉的女性,他們正在為她們而戰。他們可能還會想像如果能活下來,自己會回到她們身邊。

 

對駐越美軍來說,中間插頁和該雜誌的其他圖片還在無意間起了另一個作用。《花花公子》中的圖片和通常都下流粗俗的漫畫,傳達了美國國內不斷變化的社會和性規範。奇娜·李(China Lee)和珍妮弗·傑克遜(Jennifer Jackson)分別於1964年和1965年登上《花花公子》。有色女性的出現反映出對種族的態度轉變。很多士兵給雜誌和這兩名玩伴女郎寫信,感謝她們出現在《花花公子》上。黑人士兵尤其感到,傑克遜的出現讓他們有了過上海夫納那樣的美好生活的希望。看這些圖片迫使所有美國人重新思考自己對美的定義。

 

珍妮弗·傑克遜(Jennifer Jackson)於1965年登上《花花公子》,是首位登上雜誌的有色人種。(圖片摘自網路)

 

隨著時間的推移,中間插頁上出現的裸體圖片越來越多,不斷挑戰社會規範和法律定義的極限。1969年,中間插頁上出現了陰毛。1972年,正面全裸的玩伴出現在了中間插頁上。《華盛頓郵報》報導稱,1973年,美國戰俘在回國的航班上發現了一本被偷偷帶去的《花花公子》後,被裡面的裸體「嚇了一跳」。雜誌中展現的裸體、性和多元化,代表著對待性和美的態度更寬容。那些士兵因為被俘而錯過了這些變化。

 

專欄評論關注男性生活方式

 

《花花公子》對駐越美軍的吸引力不僅限於中間插頁。他們真的是為了裡面的文章而看它。該雜誌定期刊登特稿、評論、專欄和關注男性生活方式和娛樂的廣告,包括高端時尚、出國旅遊、現代建築、最新科技和豪車。《花花公子》讓自己成了那些希望過上海夫納那樣的美好生活的男性的指南,不管他們身在聖迭戈還是西貢。

 

在東南亞服役的這些年輕人平均年齡19歲。對他們來說,服兵役往往是他們第一次擁有可自由支配收入的渠道。士兵們從《花花公子》中尋找有關該買什麼小器具、最頂級的車和最新潮流的建議。之後,他們常常能在越南龐大的基地零售商店,也就是絲毫不遜色於美國國內的購物中心裡買到相關產品。

 

該雜誌的建議類專欄「花花公子導師」(The Playboy Advisor)鼓勵男人就各種話題提問,從最適合儲備在家中的烈酒,到有助於適應平民生活的房事建議。士兵們發現《花花公子》是一個有用的工具,可以幫助他們在消費導向的環境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而他們之所以能夠參與這一環境,是因為服役給了他們流動性和收入。

 

隨著編輯使命不斷演進,這本雜誌的內容超出了生活方式和娛樂。到1960年代,《花花公子》上出現了一些尖銳而又深刻的特稿,探討美國面對的重要社會、文化和政治議題,其作者常常是得過普立茲獎的記者、政府及軍隊領導人以及重要的文壇人物。該雜誌開始關注女性主義、流產、同性戀權利、種族、經濟、反文化運動以及大規模監禁等議題——都是些士兵們在《星條旗報》(Stars and Stripes)上看不到的東西。它奉上了從馬爾科姆·X(Malcolm X)到美國納粹黨領袖喬治·林肯·洛克威爾(George Lincoln Rockwell)的諸多大篇幅專訪,年輕的美國大兵由此接觸到了或許未被引入其家鄉的、與種族和非裔美國人平等有關的觀點和理念。在越南服役讓很多士兵與多樣化的種族和文化產生了直接關聯,而《花花公子》為他們提供了關於這些社會和文化議題的新理念、新觀點。

 

早在1960年代,《花花公子》上就出現了一些尖銳而又深刻的特稿,探討美國面對的重要社會、文化和政治議題。(湯森路透)

 

批評總統但支持士兵

 

早在1965年,《花花公子》就開始發表關於越南戰爭的文章,其編輯立場是對衝突的升級持保留態度。當然了,編輯們的做法非常巧妙:他們可能對總統、政府、軍隊領導人及戰略秉持批評立場,但卻會確保撰稿人盡一切努力給士兵以支持。1967年,軍人們讀到了自由主義經濟學家約翰·肯尼斯·加爾布雷斯(John Kenneth Galbraith)的文章,他在批駁共產主義是鐵板一塊這一理念,以及其他為戰爭辯護的冷戰式觀點時表示,「最初提出的」開戰依據「現在已經沒一條站得住腳」。但這和攻擊軍人本身是不同的。1971年,記者大衛·哈伯斯塔姆(David Halberstam)在為《花花公子》寫的一篇文章中表示,「我們欽慕他們的勇敢和理想主義,欽慕他們面對數不清的問題時的勇氣和奉獻。我們相信他們代表了美國社會最優秀的品質。」越南的美國軍人可以看《花花公子》對他們這場戰爭的報導,卻不必擔心他們自己受到批評。

 

《花花公子》還被參戰的男人當成論壇來用。這本雜誌有很多互動性專欄。士兵們會給「親愛的花花公子」(Dear Playboy)之類的欄目寫信尋求建議或對文章做出反饋。但他們在信中也會無拘無束地描述自己的戰時經歷和擔憂。他們常常談及其眼中的軍中的不公正待遇,討論回歸平民社會的困難,或者感謝這本雜誌幫助他們熬過戰地時光。1973年,來自芝加哥的士兵R·K·雷迪尼(R. K. Redini)在寫給《花花公子》的信中談及自己返回故裡。「每月閱讀《花花公子》是讓我的越南之旅變得可以忍受的事情之一,」他說。「它顯然幫助我們所有人忘記了我們的問題——儘管只是暫時忘記。我不僅代表我自己,還代表從你們的雜誌中找到太多樂趣的成千上萬人對你們表示感謝。」

 

《花花公子》資助創傷研究

 

另一個讀者反饋欄目「花花公子論壇」(The Playboy Forum)中,很多人寫信就海夫納的長篇系列社論「花花公子哲學」(The Playboy Philosophy)中的特定方面進行探討,包括軍中的毒品、種族、同性戀等問題。論壇這種形式讓在越南服役的那些人可以和其他士兵乃至公眾溝通,是一個供他們亮明觀點,並就自己在軍中的遭遇發出批評聲音的安全所在。「通常,朋友們會建議心懷不滿的士兵把事情說給牧師聽,上報給監察長,或者寫信給國會議員,」一名士兵寫道。「現在,或許是因為『花花公子論壇』刊登了那些關於軍中不公的信件,他們又多了一個萬不得已之下可以用的手段。」

 

《花花公子》雜誌對於身在越南的美國士兵的意義,遠不僅限於被摺疊起來的玩伴女郎插頁。士兵們挪用了雜誌的兔子吉祥物和公司的標識,將其繪製在飛機、直升機和坦克上。他們把標識融入到徽章設計中,在無線電呼號和單位別稱裡加上「playboy」。使用《花花公子》的符號,是對整齊劃一的軍營生活的小小反叛,也證明了雜誌對士兵的生活和士氣的影響。

 

《花花公子》對此給予了回報。越戰結束很久之後,它為以這場戰爭為題的紀錄片、「橙劑」研究以及後創傷應激障礙研究提供了資助。這種努力證明了雜誌和士兵之間歷久彌新的關係,也揭示出在美國經歷了一場格外漫長的戰爭後,這份雜誌已經成為一項出人意料的遺產。

 

※作者Amber Batura是德州理工大學的歷史系博士研究生

 

(本文由美國《紐約時報》授權《上報》刊出,請勿任意轉載)

 

 

 






回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