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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報人物】午夜獵場巡走 王光祿:對於山林,我們比任何人都尊重

陳怡杰 2017年04月01日 16:48:00

部落不一樣了

 

幾年前第1次因打獵被抓時,Talum Dusuluman(漢名王光祿)並不知道平地人警察專門埋伏盯原住民獵人,「那時打獵風氣在部落仍很平常,我們大背槍走在路上彼此打招呼,現在都不一樣了。」

 

抵達第1個據點前,王光祿與族人席地而坐交流日常。(攝影:李昆翰)

 

廣原國小5年級時,Talum第1次被父親帶上山,「原住民不是趕盡殺絕,獵到高興為止,交配繁殖期,我們盡量不去山上。族人有永續觀念,我們已經與山林共存數百年,對於山林,我們比任何人都尊重。」

 

站在父親帶他第1次上山的路線,王光祿稱那一代才算是真正的獵人。(攝影:李昆翰)

 

火藥自己煮

 

「父執輩以前的耆老才是真正『獵人』啊,我們這一輩都小兒科。」Talum回憶,以前耆老們會自己火藥,「彈殼可以買再自己煮火藥裝。老人家把某種木頭燒成木炭打碎成粉,將木炭粉跟硫磺一起煮、炒乾,守在爐旁用中火熬4小時,再用杵慢慢搗勻、攤出曬乾,一點火,那火花很耀眼。」

 

Talum被宣判3年6個月重刑後,部落已不像之前數數百年來可以在部落公開談論打獵,直到非常上訴提起,才又有極少數的獵人試探性的低調重返山林,讓打獵風氣不那麼草木皆兵。

 

「這是我們的傳統、也是我們的生活,想吃,體力許可,就往山裡找。食物就在那裡,用祖先教下來的技術去拿。」Talum結束一般農忙後,率性坐在田旁工寮與我們聊起,「打獵真的是文化、生活一部分,部落生活除了作農種田,在山林巡走打獵,是族人很平常的日子,真的就像休閒運動。」

 

王光祿與前任族裡領袖許偉宗(右)。(攝影:李昆翰)

 

Talum回想還沒那麼風聲鶴唳時,那種在部落一呼百應,「一起去山裡走一走吧」的感覺,一直讓族人感情凝聚力很強,「現在部落都沒有這種樣子。」

 

獵區互不侵犯


「原住民彼此有獵區,不互侵犯,不過現在有放開一些,你有實力、有體力都可以爬,但埡口、利稻、霧鹿那邊仍很堅守獵區傳統,侵犯獵區可能會斬頭的。」

 

前往獵場前先穿越湍急溪澗。(攝影:李昆翰)

 

他說打獵過程,通常在一片漆黑先聽動物聲音,再開頭燈照,吸引動物注意力,更專精一點的獵人會養獵犬。

 

獵犬與獵槍

 

獵犬用一般土狗訓練,以前Talum與獵犬默契很好,獵槍鳴響,獵犬跟上緊咬獵物,有時第1槍沒打到要害,夜裡山林獵物一跳不知道跳去哪,但獵犬都聞得到,把獵物行蹤咬得很緊。「以前我曾訓練獵犬到不必鳴獵槍,牠會自動幫我抓來獵物。如何訓練?帶著土狗上山,有獵到動物,下山後給牠聞幾下、咬幾口,吃下記住味道,不斷累積。」

 

獵人們一步步趨近山林。(攝影:李昆翰)

 

他說,用小狗慢慢練會很累,大狗帶著訓練小狗最快,大狗在山林追,小狗見狀也跟著跑。「以前我手邊訓練過2隻,捕山豬不用獵槍,直接用獵犬去追,有時幾名族人合作,用上10幾隻獵犬圍捕。」

 

Talum指著自己的田,「有時猴子、山豬跑下山,吃掉我們辛苦耕種、即將結果的稻米,連我種的南瓜都被吃光。」山豬擾亂農地,侵犯農作物,部落會召集獵犬,咚咚咚一下就去深山把山豬獵下山,「前幾周剛抓下1隻。」他在部落裡的老家,山羌有時也跑下山到處亂跑,「聲音聽起來『幹~幹~』叫的就是山羌了。」

 

獵人擇定水源處升火搭起第1據點。(攝影:李昆翰)

 

夜幕低垂,暗夜來臨,獵人開始聚集,上山前,我們邊等族人到齊,從族人彼此言談中,明顯感受因為我們的來訪,部落裡的氣氛有點改變,長年受糖尿病之苦、5年沒上山的現任Lavan 許偉宗(部落領袖)也興致盎然參一腳。

 

前任Lavan aliman(漢名胡金章)告訴我們,他在還拿不動獵槍時,就跟父親上山了。」他與Talum抬頭看了一眼黑夜,「今晚是適合打獵的時點,沒有月光,飛鼠、山豬都可能出沒。」

 

王光祿與族人頻以族語談笑自小到大的打獵歷程。(攝影:李昆翰)

 

從家裡帶來的豬肉與食物置在透涼溪水解凍,族人就地生火、取水準備晚餐。(攝影:李昆翰)

 

出發前的禁忌

 

「打獵前幾個禁忌,打噴嚏、放屁、做不好的夢、突然有人來找你,這都不行,硬要上去也不會有收獲。就算看到獵物在眼前,不管距離多近,不給你就是不給你。」


「以前祖先沒有槍支、火藥,會先設陷阱打獵。」「我們自己用鋼絲做套索,套獵物脖子,若獵物有固定行經路線,鎖定套腳;若只有腳印可判斷,鎖定套脖子,有時判斷失準,只套到獵物肚子。」

 

Talum說,以前還住基隆工作時,為了不讓山林感覺遲鈍,他休假也會上基隆山上放陷阱。「小時候爸爸教我狩獵技巧,也首先從『放陷阱』學起,一個布農族小孩學好布陷阱(如捕獸夾,但之後也被禁止),才能學拿獵槍。」

 

夜幕低垂,獵夜來臨。(攝影:李昆翰)

 

王光祿與族人以剛烤好的豬肉、白飯、米酒、檳榔,輪流向山神、祖先靜心祈福。(攝影:李昆翰)

 

跟幾名族人聊過,發現彼此不管在哪工作,只要一有空檔回部落,都想把握時間上山一回。

 

看著獵人們洗練的移動步驟,在荒野山林走闖、順著動物的行蹤追尋,翻過1座又1座高山,「狩獵」像一座長橋、一條獨木舟,扶助部落裡的族人渡過出外工作遇到所有難題的憂傷長河。

 

「那是看守領地的猴子叫聲,牠在通知有人類進入山林。」(攝影:李昆翰)

 

部落與城市

 

都市生活卻逐漸抹煞年輕族人對「狩獵」的心。

 

Talum自承,2個兒子在都市成長時間越長,似乎就對打獵興趣越低。「他們都只跟我上山1次,但都興趣缺缺,可能都市成長時間多過部落太多吧,沒有像我這代這麼熱衷。尤其看父執輩一再被抓,年輕一輩更不想上山。」

 

「打獵就像釣魚,去市場買魚,跟釣來的魚,那種成就感真的不一樣。」

 

「山羌的排泄物(綠色粒狀物),從溫度與腳印看,剛離開不遠。」(攝影:李昆翰)

 

獵人們敏捷腳步,即使在陡坡,未多留意一轉彎仍不見人影。(攝影:李昆翰)

 

晉升獵人儀式?

 

Talum說下山比上山容易流汗,「最多2隻獵物重量壓在背上,有時得在層層危崖高聳的峭壁不斷剎車、拐彎閃避尖刺樹林。」

 

因為體能、腳程突出,Talum通常1人上山,「如果2人1組,會讓1人不帶槍純當揹工,揹著槍穿梭山林,我們怕草叢勾到板機危險。」打獵前,族人最多只讓媽媽、老婆知道,不能讓家裡小孩知道,一切是低調肅穆的,在還沒天黑以前就必須準備出發。「有打到很高興,沒有打到我們也很開心上山運動一回。」

 

問起一同出發的族人們,扛上正統「獵人」稱號是否需經過特殊儀式關卡?他們與Talum異口同聲戲稱,「現在啊,沒被抓過就不叫『獵人』,對原住民而言,好像『被抓過』才算有張『獵人執照』。」

 

徹夜巡走下山,王光祿神情未顯疲態。(攝影:李昆翰)

 

文化使命的豁口

語畢,眾人苦笑間雜著些許慨歎,乍聽彷如族人在法律耳邊傳來孱弱的呼救,獵人們在司法夾縫中不斷奔跑,凝重得用一種「不管需要多久時間,都必須穿越這道夾縫」的堅毅意志,數代祖先傳承的「狩獵」傳統此刻像是某種「聖杯」(Holy Grail),也像一道閃現族人文化使命沉澱的豁口

 

撰文:陳怡杰 攝影:李昆翰 影音:黃大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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