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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智英別焦慮 性別解放不是性解放

盧斯達 2017年05月02日 00:00:00
《時代雜誌》一篇題為《Beyond He or She》的報導,加深了很多人對歐美性解放風潮的厭惡,並對世界存在一群「不男不女」的人感到焦慮。(翻攝自《時代雜誌》網頁)

《時代雜誌》一篇題為《Beyond He or She》的報導,加深了很多人對歐美性解放風潮的厭惡,並對世界存在一群「不男不女」的人感到焦慮。(翻攝自《時代雜誌》網頁)

因為《時代雜誌》一篇題為《Beyond He or She》的報導,傳媒大亨黎智英發了一些牢騷。社會上其實有很多人厭惡歐美的性解放風潮,對世界存在一群「不男不女」的人感到焦慮,這些都是事實。看到「不男不女」的人感到嘔心,也是很個人的事情,沒甚麼好批評。但為甚麼這班人只是性別認同比較流動,就會自動等於沒有愛、濫交,我不明白。

 

更難理解的是,在這個70億人類的地球,為甚麼有人會將左翼自由派鼓吹性愛自由,說成旨在令家庭瓦解、減少地球人口的陰謀,那是不是太過高估左翼自由派?陰謀論去到這個層次:性別認同解放的論述,是為了「馬克思社會計劃」鋪路;只要性別認同解放,就會瓦解家庭,繼而沒人再生育;繼而社會就會以複製人類技術,取代人類的自然結合云云。

 

他們的理想世界

 

在飛往法蘭克福的機上,看了梅爾吉伯遜早前的新作《鋼鋸嶺》(Hacksaw Ridge,台灣翻作鋼鐵英雄)。梅爾吉伯遜這人物很有趣,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在這個左翼自由派當道、同性戀某程度上成為另類政治正確的世界,他也不收藏自己對同性戀的厭惡—「屎窟只是用來痾屎,不應用來做愛。」("They take it up the ass……This is only for taking a shit.” )《南方公園》的「極右派」代表Eric Cartman,就是一個崇拜梅爾吉伯遜的死小孩,在房間中還張貼其海報以供崇拜。

 

當我看《鋼鋸嶺》的時候,我就想到黎智英。他們都是天主教徒,而《鋼鋸嶺》的主角—在沖繩戰場的鋼鋸嶺勇救70多人的Desmond Doss—也是一個虔誠的教徒。之後我才明白,那篇文章,裡面的恐懼和幽默,那是一種天主教式的世界觀撲面而來。《鋼鋸嶺》的Desmond Doss也是一個梅爾吉伯遜式的人物。男主角在醫院對一個護士一見鍾情,他回家之後說,我遇到一個女孩子,我很快就要去娶她。男主角的媽媽取笑他,你個大個仔,有跟任何女孩子說過話嗎?後來他們真的去約會,然後很快談婚論嫁。

 

這一小段的戲,就交代了一個天主教徒,或者保守派人士理想的愛情世界。男主角應該是處男,這一段應該是初戀,然後他們結婚的那一晚,才玉帛相見。愛情之後順理成章就是婚姻,性愛是婚姻的附庸,然後生兒育女也是必要也者。

 

性別解放 人類滅亡?

 

性別解放不等同性解放。對於持一般邏輯者,同性戀或者跨性別認同者,不等同性濫交者;同性戀或者跨性別者,不等於破壞家庭價值,因為很多不婚不育主義者,也是異性戀者。但對於另一種世界觀的人,你威脅了一種規範,就自然是動到整個系統。因為「前基督教」式的戀愛、家庭、倫理價值,是有機的一個價值體系。你們認為是滑坡,但對他們來說,是見微知著,知道大風起於青萍之末。跨性別認同靡然成風,最終就是瓦解家戚,瓦解社會,最終導致人類滅亡。

 

這種對家庭的執著,也許有宗教的原因,也許有古典自由論的堅持。人類的自然結合,也許的確可以是佛利民式無形之手理論,市場的自由競爭,必然優於人工配對。而共產主義實驗的確出現過男女不准戀愛,婚姻生育由黨支配的荒誕時期。不然你真的難以解釋,為何鞭韃性別認同解放,最後會去到男女異性戀消失、家庭瓦解,最後是1984式的極權婚配、甚至人工單性繁殖,取代人類自然生育機制的科幻狂想。

 

但我最感興趣的是,為甚麼有今人仍然覺得,若人類的性行為與生育脫離,就等於拋棄組織家庭的責任。那麼一個異性戀者,若果不婚而扑野,是否一宗罪行?若果扑野戴套,是否就代表他不想組織家庭,就等於性愛「只為一時之快」?但問題是,那些希望或不介意組織家庭的人,性愛也是為了一時之快。難道地球上會有人—包括那些聲稱守護家庭價值者—行房敦倫之時,想著的會是傳宗接代,為社會貢獻新血,為國家提供養份,做愛是為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種說法也非常社會主義,個人只是社會的齒輪。我們從來都無法否認,所有制度、家庭、社會組織形態,都只是個人那一時之快的後遺。

 

拒絕生育大罪乎?

 

我知道宗教若望保祿二世很反對避孕套;我知道《聖經》曾經有一個故事,說有一個叫俄南的人,與妻子行房之後,射精在地上,因而遭上帝擊殺。我先不要說,那個故事的背景是,這個妻子本來是俄南的兄嫂,因為兄長死後,弟弟繼承財產,包括妻子。妻希望生兒育女,種是俄南的種,但生的子還是會計入兄長的名下,因此俄南就有一種「射落海」都不想為兄長留後的心態。以現代人的角度,似乎更大的罪是這一個心態,但以前的人可能會認為,俄南罪在「拒絕生育」。這裡就關乎人類存在是為了甚麼,是一個大哉問。

 

做愛是為了生育,還是做愛只是做愛,這裡就是前現代和現代的界線。當然今日之做愛,與一萬年前的做愛,機制根本沒有分別,但做愛必也之正名,就隨著時代而異。以前禁慾主義的宗教家,將生育以外的性愛都視為罪惡,與共產主義禁止個人情慾的婚姻控制,也根本沒甚麼分別。人只是社會的齒輪,連愛情都必須有目的、有貢獻(留後),才有意義。但為甚麼愛情需要有意義呢?這種想法本身就充滿暴政和強制的氣味。

 

生命可以「不為甚麼」嗎?

 

將性愛和婚姻乃至生育綑綁,不只是進步或不進步的問題,這是人類的存在問題。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一個人有意識地不選擇結婚生子,不視自己為一隻幫社會打種的豬,是否就要背上「企圖將生殖器官轉化為歡愉的工具」的罪名,甚至要為那些想像出來的「有人想減少地球人口,消滅男婚女愛自然機制」的巨型陰謀論負責?

 

更不要說那些與婚姻制度從來無涉的非異性戀者,家庭制度如果瓦解,都是異性戀者要背起的責任和選擇,與同性戀或者跨性別這些極少的人口,沒有太大關係。

人類是存在的,愛情也是存在的,就因為它們不為其他目的,它的存在只是為自己而存在,不與其他事情綑綁,這就是最純粹的答案。沒有婚姻作為前題,我們體會到愛情可以有的限界和虛無;沒有必然的根據,我們感受到人類存在的自由和恐懼。這些極限,都是因為「不與其他事情綑綁」,與「目的」脫釣,而有一刻本體明白。孔子談過「君子不器」,在存在的問題上,那也是一個向度。

 

人類戀愛、做愛,是必須服務甚麼嗎?那不一定,甚至不需要。愛情不必然留痕,留痕的有可觀之處,生生不息繁殖很好,但不留痕也不是罪孽。人類存在過,但不一定要永遠存在。這不是對永恆的上帝很傲慢嗎?(本文由作者授權轉載,原文連結。)

 

※作者為香港青年評論者、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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