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1929時刻

去年這個時候，曾在世界銀行和摩根史坦利工作過的著名經濟學家謝國忠在接受海外媒體採訪時談到：「現在發生的一切和1929年發生的十分相似。不斷印錢只會引發惡性通脹和貨幣崩潰。」德意志銀行首席經濟學家Torsten Slok也認為，中國信貸泡沫比美國金融危機時期的泡沫更大。

信貸與槓桿飆升所堆積起來經濟盛宴，到底是海內外人士看空的債務崩盤前兆，又或是如國內看好者所冀盼的「救市良藥」，如果僅以當下判定，多少也顯得過於輕浮。畢竟越是泡沫最高點，瘋狂與熱血愈是沸騰，且沒有人認為這是泡沫。

謝國忠2010年年中出過一本書，叫《再危機：泡沫破滅時，我會通知你》，書中的簡介是他通過對比20世紀90年代日本房地產泡沫破裂、1997年東南亞經濟危機和剛剛發生在美國的次貸危機，用大量的事實、資料和嚴密的推理，說明中國經濟高速發展表像下潛藏的危機。產生樓市泡沫飛漲、股市低迷、物價高漲、國內消費不足這些嚴重問題的根源就是產業結構不合理、財富分配不均、信貸漏洞、國有企業參與投機和政府的無力。

這本書到現在，又是7年過去了。這位曾經三大成功（亞洲金融危機、香港回歸後的房價下跌和上世紀末中國的通縮）預言家是否會繼續準確？謝國忠的話，不妨從多元角度給大家建議，供做參考。

對謝國忠的爭議從未中斷，認同者與反對者並駕而驅。很多時候，一些批評謝先生的邏輯多少顯得非常經不起推敲，比如房價漲了這麼多年的中國國情論。如果專注於經濟學上的分析，國外制度在中國到底適不適應？今天沒達到，未必就能簡單說自由等普世價值在中國不適用。或許更該追問的是，為什麼是這樣？

（陳岳生）問：去年您提出中國經濟跟美國1929年大蕭條時比較像，具體如何理解？

（謝國忠）答：

美國當時不光老百姓炒作，連央行在1929年倒之前還說「再給你加點油」，減息，經濟看起來很火爆，減息的目的是為了戳英鎊，因為英國撐不住英鎊撐不住。這樣的話股市更漲了。

但1929年核心不是股市，是房地產，土地就是像中國這樣搞開發區，全是新城市，城市還沒蓋起來，就開始賣地，賣地的話一天就可以轉手好幾次，全是圖紙，全是樣板，一個樣板放在桌上讓你看，這個城市今後會怎麼樣。

當時整個金融體系是被房地產綁架的，銀行倒，不是股市，是因為房地產。

問：類似90年代日本？

答：

日本是價格高，它沒有多造，它價格過高，但交易很少，所以損失也是一種名義上的損失。像我認識一些人，他的房子從10萬美金漲到100萬美金，然後又回到10萬美金，沒動過，它也沒交易過。

所以日本的交易量是很少的，談不上像中國美國這樣的，中國美國人都喜歡交易。

問：也就是說，今天中國房地產跟日本當時相比都差遠了？

答：

是的，其實跟美國1929年更類似。日本人沒那麼投機，它是貨幣政策引起的把房價漲得很高，但無論房價怎麼漲交易量不是很大，跟我們不一樣，我們是人人都在炒。

中國跟美國有一個區別是，中國政府要去救，美國1929年時，很多炒股炒地的都是信託，當時信託類似於今天中國的理財產品，借了錢，大家把錢湊起來搞槓桿，放大槓桿去買地買股票，所以價格一倒的話，它必須要平倉，平倉就引起了雪球效應。所以中國不讓它出現，政府會來救，讓你不用兌現，就形成不了雪球效應。

 

這種做法最後是匯率也崩盤，因為貨幣過多了嘛，所以這是個矛盾。中國核心問題是國內搞的槓桿和匯率的關係。

問：匯率去年至今是一直穩字當頭？

答：

因為美國不讓中國貶，再貶的話，美國肯定要搞貿易保護，所以美國搞貿易保護，中國經濟馬上崩盤。中國肯定不會跟美國鬥的，所以美國不讓中國貶值，中國貶不了，因此國內一定得搞槓桿，政策要變的話也要等美國政府變。

問：我們看去年投資增速中，主要以國企為主，民營企業非常疲弱。

答：

是的，民間搞的是金融槓桿，炒這個炒那個，還有搞互聯網炒作的，它沒有真正增加產能，真正在增加的是國有企業。

問：國內這幾年對互聯網非常熱，您不看好？

答：

它叫商業模式，不是高科技，不是技術，商業模式不是生產力，它不能把國家朝前推的，商業模式是個形式主義。

問：這樣的話，似乎很難產生一些創新？

答：

沒有。大家都是心態安定不下來，人人都在炒，天天就是又幹啥了，又借了錢要收購什麼，又搞了什麼名堂，它不是一個說我把這件事做到全世界最好，沒有這個想法，天天在於說法。

改革開放時說的「富裕」，非常描寫我們現在的企業的狀況，每個人都在忽悠。

問：我們看到像海航等這幾年也在大肆收購，都很厲害。

答：

是啊，中國現在就是借了錢不用還的，今天我借了100塊錢，明天我要還你108塊，但你還得借給我108塊喲。或者你還得借給我超過108塊，不然的話我破產了你倒楣。

借了錢就是贏家。

問：目前您對中國經濟的期望呢？

答：

必須要整頓，一個這麼大的國家，不能夠靠炒就能炒下去的，炒概念炒股票炒房地產，這個國家不可能靠這些活下去的，這都是虛的東西。核心問題是，一個國家要對創造價值的人有回報，搞遊戲毀滅價值的人，要把他滅掉。

如果是劣幣驅逐良幣的話，那只會越來越差。

問：腐敗對經濟的影響，這幾年做了很多，您怎麼看？

答：

因為中國的腐敗成本應該是到過10%的GDP，現在可能有所下降，穩了一些。但是先穩住流血地方的話，吸血這邊減少了，創造價值這邊哪裡來？一方面反腐在止血，但那麼多人去炒作金融概念，中國金融現在變成對這個國家最大的威脅。

 

中國整個金融體系變成龐氏遊戲。這個治不了的話，經濟怎麼會好？

 

問：這個似乎很難治理啊。

答：

其實不難治理，有法要執法就行了，怎麼難治理？你不能到時候又說，為了考慮社會穩定，就這麼先安排了。所以，維穩成了我們寸步難行的核心絆腳石。每個人都用維穩當藉口，什麼都可以放進去。

比如有些人以為我雇了很多人，你不敢動我，因為動我要考慮很多因素。

問：大到不能倒了。

答：

對啊，你說這怎麼治？這個國家怎麼治理？中國現在核心是金融問題，金融裡面的政治權力腐敗結合起來。

 

問：跟早些年外界期待的金融開放，好像越來越背離了。

謝國忠：是啊。

※作者為香港政治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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