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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傳真:二手時間-小敘述裡的大時代

秦胆 2017年12月16日 00:00:00
新時代的俄羅斯,老式的思想再次復活。(湯森路透)

新時代的俄羅斯,老式的思想再次復活。(湯森路透)

俄羅斯文學之所以有趣,是因為它是唯一能講述一個大國實施一場實驗的文學。

站在2015年諾貝爾文學獎領獎臺上,白俄羅斯作家亞歷塞維奇如是說。

 

在過去30多年的寫作中,亞歷塞維奇創作了一套「紅色百科全書」,展現共產主義烏托邦的幻滅。《二手時間》是其中最後一本,被她稱為「紅色人類的終結」。

 

亞歷塞維奇通過口述採訪的形式,講述了蘇聯解體之後20年間社會轉型中普通人的生活,以及他(她)們為夢想破碎付出的代價。

 

在書中,從學者到清潔工,每個人都在重新尋找生活的意義。亞歷塞維奇以口述筆錄的方式管窺時代劇變,將普通民眾的心靈的變化敏銳而又冷靜地拼貼起來,剪輯成了這部紙質版的紀錄片——《二手時間》。

 

 

複調敘事

 

「她的複調寫作,是對我們時代苦難與勇氣的紀念。」諾貝爾文學獎頒獎辭如是寫道。複調本為音樂術語,指同時展開若干個聲部,使之合而不同的表現形式。這一寫作手法在《二手時間》裡俯拾皆是。她的寫作,包含多種第一人稱與多種語境的交叉,合記錄者與受訪者於一體,融回憶與描述於一爐。

 

《二手時間》不僅是創作手法上的多位一體,從世界觀上也是複調的。一方面,受訪者的生活體驗與思想情感不一而足,另一方面,一個人的語言、記憶、感情也是多面的。本書主人公們的故事中,就展現出形形色色的複雜性。

 

二手時間中,亞歷塞維奇將蘇聯解體之後的20年時間分成兩個時段,第一部《啟示錄的慰藉》中有一篇題為《孤獨的紅色元帥和三天就被遺忘的革命》,集中體現了複調的寫作手法。此篇以蘇聯元帥阿赫羅梅耶夫自殺為引子,勾連出民眾對史達林體制、政治改革、葉利欽、自由、國家等政治名詞具體回憶與私人情感。

 

亞歷塞維奇充分展示了多個聲部:當時媒體的報導、元帥自己的遺書、紅場實地的採訪、時任幹部的專訪,各聲部之間相互補充,使讀者看到八·一九政變的各個側面:元帥本人認為蘇聯大勢已去,自己需要以身殉國;女大學生認為元帥是戰爭罪犯,應該受到歷史的審判;工廠技師說人人都喬裝成愛國者同時醉生夢死;牧師厭惡資本主義的物欲橫流,認為強權與鐵腕才是俄羅斯所需要的……

 

所有的獨白不是自說自話,不同的聲音沒有淹沒於眾聲喧嘩當中,而是成為了與其它材料相互作用的對象,同時依然保持著各自的獨立性,形成各抒己見、和而不同的對話式整體。

 

以小見大

 

亞歷塞維奇在談自己創作時說,

我始終在尋找一種體裁,能與我所見的世界契合,能傳達我聽到和看到生命的過程。我試過這個,也試過那個,最後選了一種讓人類自行發聲的體裁。我的書裡是由真實的人來講述時代大事。

她繼承了俄語文學長期以來的現實主義傳統,用口述筆錄的方式,讓讀者直接觸碰到鮮活的個體記憶與情感,而免於被公式化、粗線條或者意識形態的話語所遮蔽。她通過紀錄個人命運,保存集體記憶,撰寫了「一部人類情感的歷史」。

 

在《另一種聖經和另一種信徒》中,一位名叫彼得羅維奇的老共產黨員激烈地緬懷蘇聯時代。他是史達林的信徒,即使受到體制的迫害但依然義無反顧地相信黨和黨的領袖。在亞歷塞維奇關掉答錄機後,他說出心中最深的秘密。

 

15歲時,紅軍到他們村徵兵與徵糧。他知道自己的舅舅謝苗把小米運到森林裡埋藏起來。他當時是共青團員,想起自己入團時的誓言,夜裡找到紅軍,帶他們來到現場。紅軍裝了整整一車的糧食。早上,他被媽媽的哭聲清醒,舅舅家著火了,人們在樹林裡發現了謝苗舅舅,謝苗舅舅被紅軍戰士用軍刀砍成了碎片。

 

70多年後,他用雙手蒙住眼睛哭著講述了這個故事。在他死後,他將自己市中心一間寬敞的三室公寓留給了他「最熱愛的共產黨」。

 

在此篇文末,亞歷塞維奇寫道,「現在我決定把他的故事全部發表出來,因為這是屬於一個時代而不是某一個人的故事。」

 

如此這般的故事,書中一共有20餘個。她的作品並不是記述歷史事件本身而是將更多的目光投訴到普通人的情感歷程,於破碎中見完整。

 

二手時代

 

當自由之門打開時,人們卻向反方向跑去。

 

烏托邦破碎之後,「新時代的俄羅斯,老式的思想再次復活,關於鐵腕,關於獨特的俄羅斯道路……蘇聯國歌回來了,共青團之歌還在,只是改名為《我們之歌》,執政黨就是複製版的蘇共。總統大權在握,如同當年的總書記。而代替馬列主義的,是東正教。」

 

人們不僅不會在意自己的奴性,反而會鍾愛自己的奴性。在極權時代,馬列主義塑造出獨特的紅色人類與紅色文化,個人服從於革命化的遠大理想,並將大敘事外化於形、內化於心。同學會因為自己沒有參加過革命、沒有經歷過戰爭而難過得哭出來。做遊戲時演白軍也會發自內心的羞愧。人們在心理上無法擺脫偉大歷史,無法接受另一種幸福。「沒有人教給我們什麼是自由,我們只被教育過怎麼為自由而犧牲。」

 

商品大潮來襲,古拉格與共產黨究竟是什麼已經無足輕重、無關緊要,所有的價值觀都崩潰了,除了生活價值。消費、欲望占領了一切,人們領教了什麼是資本主義:不平等、貧困和厚顏無恥的炫富。

 

1917年,不知怎麼,未來沒有站在自己的位置上。2017年,100年過去了,未來又一次沒有到位。出現了一個二手時代。

 

譯者呂甯思在譯後記中寫道,時間與時代在俄文中是同一個單詞,從大歷史看,蘇聯是舊時代,解體後是新時代,意義相當明確。而時間一詞具體而言小於時代,但抽象而言又超越時代。比起大而無當的時代,時間才是芸芸眾正經歷過和正在經歷的。

 

不管是大時代還是小時間,亞歷塞維奇都成功地揭開了烏托邦的面紗,成功地使人們接觸到了它。亞歷塞維奇從來不只是寫她的同胞,她關照的是我們所有人。

 

2017年是10月革命100周年,蘇聯解體26周年,《二手時間》的出版,將為反思這些震撼全人類的歷史大事,留下獨特而珍貴的文化注腳。

 

※作者為中國大三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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