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中國最大的在線支付公司都會向數億用戶提供消費帳單，列出從用戶對環境的影響、到他們所在地區購物者排名的各類數據。很多用戶反過來又把這些詳細資訊分享在社群媒體上。他們不僅不害羞，偶爾甚至還對自己的個人財務沾沾自喜。

今年，這項營銷活動遇到了一個問題：中國日益增強的個人隱私意識。

「螞蟻金服」向用戶道歉

4日，在自動將希望看到帳單的用戶納入其社會信用體系的行為引發強烈抗議後，電子商務巨頭阿里巴巴集團的子公司「螞蟻金服」向用戶道歉。名為芝麻信用的該體系追蹤用戶的人際關係和行為模式，幫助做出貸款決定。

「芝麻信用」是中國追蹤人們日常生活的廣泛行動的一部分，可能會促進中國政府進行一項巨大的、也有人說是歐威爾式的行動。該行動的內容是利用科技手段，更加密切地監視中國公民。

此次事件是中國民眾反抗盛行趨勢的罕見案例。中國最大的互聯網公司和政府自己收集互聯網用戶的訊息更多。雖然中國的文化不強調個人隱私，網路用戶也習慣了監控和審查，但這股憤怒代表著對加強隱私和網路資訊保護的需求。這種需求剛出現不久，卻日益強烈。

廣泛的網路詐騙和個人資料被盜現象，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隱私保護的呼聲。如果繼續下去，這股呼聲可能會成為中國互聯網巨頭，乃至中國政府自身傾向網路威權主義面臨的一大挑戰。

電子商務巨頭阿里巴巴集團的子公司「螞蟻金服」日前向自動將用戶納入社會信用體系道歉。圖為阿里巴巴集團。（湯森路透）

中國人擔憂被監視

中國長期實行嚴密的監視，從大城市的監視器到監視許多公民的線上交流。但隨著人臉識別等新技術開始推出、人工智慧大大降低了處理海量數據的難度，這種監視迅速增加。

目前還不清楚這種日漸加劇的不安會不會帶來政策上的改變。儘管很多中國人對企業如何利用他們在網上的資訊表示擔憂，卻很少批評中國政府希望利用相關數據來建立一個廣泛的社會追蹤系統。該系統會獎勵被其視為好公民的人，並懲罰另一些人。

儘管如此，最近的一些跡象表明：中國消費者開始表現出一些在美國或其他地方早已出現的隱私顧慮。

微信、騰訊都會監視

本周，中國最有名的商業領袖之一，感嘆他所謂的中國普遍缺乏隱私，尤其是在中國使用最廣的即時通訊平台微信上。

 「現在的人幾乎是全部的透明了，沒有任何的隱私和訊息的安全，」吉利控股集團和富豪汽車公司董事長李書福在一個新年論壇上說。「你在路上走，到處是監視器。」

「馬化騰肯定天天在看我們的微信，」他接著說。這裡提到的是微信所屬的中國互聯網巨頭騰訊的創始人。作為一個社群媒體和聊天軟體，微信有近10億用戶。

騰訊在一份聲明中說，公司沒有儲存用戶的聊天記錄，也不會用聊天記錄來進行大數據分析。這一言論遭到了廣泛的質疑：有用戶因在微信上的發言被捕、微信對話作為證據出現在法庭審理中、社運人士反映自己被人利用微信上的對話跟蹤。

「反正我現在是默認對於阿里和騰訊來說，我們是沒有什麼隱私的，」北京大學生李路遙說。

李路遙說他不相信騰訊不儲存聊天記錄的保證，並對螞蟻金服訴諸於他所說的「習慣玩法」感到憤怒。

據報導，即時通訊軟體「微信」上的紀錄和資訊都已透明化了。（湯森路透）

螞蟻金服自動將用戶納入芝麻信用體系

在其年度帳單中，螞蟻金服供用戶點擊的螢幕上有一小行字說用戶同意服務條款，但這些條款被隱藏起來了。顯示用戶同意的選項已默認選好，用戶由此被納入芝麻信用體系。

螞蟻金服在服務條款中表示，將保留與第三方分享收集得來數據的權利——其中包括一個政府機構批准組建的社會信用系統——並且無須為其分享資料後發生的事情承擔責任。

在聲明中，螞蟻金服表示用戶應必須主動更改勾選，以表示同意該協議，並且補充說該公司將移除那些曾因疏忽被加入信用系統的用戶。

用戶投訴的內容遠遠超過了對他們加入方式的擔憂，而是變成了對他們被要求加入的究竟是什麼的範圍更廣的疑問。

「這個條款寫的語氣太讓人不舒服了，寫的都是『如果這個發生了，我們不負責，如果那個發生了，我們不負責』。」現年25歲的周揚說，他是上海一名專業投資人士。「很像狡詐的無良商家，賣你數據還什麼都不想負責，然後你還得同意。」

周揚對出售數據的擔心，突顯了人們對控制個人資料的普遍擔憂。中國的官方媒體已經針對越來越多的網路詐騙案件進行報導，此外，經由網上市場，個人數據四處可見。一項由官媒《北京青年報》在2017年進行的問卷調查發現，個人數據洩漏是消費者最為擔心的。

支付寶的普行讓中國人開始呼籲隱私的保護。（湯森路透）

政治人士籲隱私保護

此一問題也傳到了中國領導高層那裡。即使是在北京繼續打造世界上最為成熟、範圍最廣的監控系統之時，政治人士也對更好地隱私保護進行呼籲。為更好地保護消費者的數據，當局加強了法律。而且這個問題在海外也造成了影響：由於美國對中國公司獲取大量金融數據的擔憂，螞蟻金服收購匯款公司速匯金的交易告吹。

螞蟻金服旗下的芝麻信用做出的舉措，可能部分是為了避開更新的、更嚴格的法律，除非它們獲得了明確許可，這些法律將防止它們分享用戶數據，盈科一名律師翟振軼說，盈科是一家總部設在中國的律師事務所。

「一直以來，像電信詐騙和惡意推銷這種類似的問題已經很大的困擾到了廣大群眾，所以人們的權利意識也在慢慢覺醒，」他說，「這是一個非常好的事情。」

這種認知可能不會適用於政府對數據的收集，即使中國最大的網路公司常常會將用戶資料提供給北京。

螞蟻金服日前收購匯款公司速匯金的交易告吹。圖為國際快速匯款公司「速匯金」。（湯森路透）

北京將利用資料建立社會信用系統

螞蟻金服的信用系統與政府自己計劃即將實行的系統類似。

北京已經表示，將在2020年推出自己的社會信用系統，預計該系統將基於消費習慣、線上和現實生活中的行為以及社會關係賦予或拿走公民特權。基於一個人的得分，出國旅遊、快速的網路、上學及社會福利可能都會授權或被否決。這一政府系統很有可能將至少部分依賴像阿里巴巴和騰訊這樣的公司收集的數據。

尚不清楚有多少中國人真的會反對這樣的項目。

那位北京的大學生李路遙說，他有不少朋友還是會分享那些對購物的分析——裡面如今還包括了一個數字，表明了用戶的芝麻信用分數。

這就是阿里巴巴和騰訊在中國的影響力和無孔不入的體現，他補充說，消費者會發現，用腳投票，不用這些服務是很難的。

「生氣沒有用，」他說。「生氣能不用支付寶，還能不用微信嗎？」

※作者孟寶勒為《紐約時報》專欄作家

（本文由美國《紐約時報》授權《上報》刊出，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