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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結黨營派 忘了自己的國家

安東尼.高特列柏 2018年07月29日 07:00:00
伏爾泰在一本談論路易十四時代的書中表示:「我們在這個快樂的時代中…看見人類心智出現一場革命 」。(右圖:牛頓在天上的洞見傳遞給伏爾泰/維基百科)

伏爾泰在一本談論路易十四時代的書中表示:「我們在這個快樂的時代中…看見人類心智出現一場革命 」。(右圖:牛頓在天上的洞見傳遞給伏爾泰/維基百科)

(承上)事實沒有羅素說得這麼誇張。早在盧梭出生之前就有很多獨裁暴君,其中某些人顯然以為自己擁有民意支持,而且滿足了大眾的真實需求。也許盧梭發明了一種政治哲學能讓獨裁者引用,但他並沒有發明出獨裁者。



比較早期的盧梭,可能會覺得死後能夠與伏爾泰葬在一起相當光榮。當他30出頭時,伏爾泰50出頭,盧梭相當欽佩這位長輩寫的作品,在一封寫給伏爾泰的信上滿是溢美之詞。盧梭一開始與《百科全書》的作者群似乎處得很好,他受邀撰寫音樂的條目,還跟狄德羅交上朋友。但1749年的某一天,他前去探望因顛覆性文字下獄的狄德羅的途中,覺得頭暈便坐在樹下休息,此時突然出現一個改變他一生的天啟。

 

盧梭看見一張第戎科學院(Academy of Dijon)的論文競賽廣告,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知道答案。學院的題目是:「藝術與科學的復興是否有助於道德淨化?」盧梭認為文明社會是破壞一切美德的元凶。當時的知識發展提供了很好的例子,這些知識造成的傷害總是大於幫助。後來這個想法成了盧梭的哲學基礎,不但讓他與伏爾泰和狄德羅身邊的知識分子不再志同道合,而且似乎直接與這些人對立起來。

 

正如盧梭在論文的序言中指出,他抨擊的對象就是那些「當代最受敬重的一切思潮……但我已經決定自己的立場,完全不想討好……那些隨波逐流的人 」。
 

盧梭的論文贏得了比賽,也讓他初次嶄露頭角。文章一開始,他先承認人類最近在自身與大自然的認識上獲得很大的進展。幾個世紀前,歐洲還處於「比無知更糟的狀態中」,到處都是難懂的術語以及混亂的經院哲學。如今人們已經「受到高度啟蒙 」。然而不幸的是,「隨著藝術與科學的進展,我們的心智也愈來愈墮落。」

 

這種事以前也發生過,盧梭解釋道,在古希臘與古埃及,「科學發展之後,很快就造成道德崩壞。」羅馬也在出了幾個淫穢作家之後開始墮落,幸好「毫無用處的知識四處傳播」,才讓人繼續保持正直快樂 。羅馬人在開始研究道德之前,都一直實踐著道德。但哲學家卻毀了一切,最後讓他們「無視軍事紀律,輕視農業活動,人們結黨營派,忘了自己的國家 」。

 

在盧梭的論文中,藝術與科學不僅讓人行為敗壞,而且其本身就是我們惡習的產物。藝術「被奢華所滋養」,天文學「出於迷信」(從占星學發展而來),物理學源自「無所事事的好奇心」,幾何學則出自「貪欲」(最初的用途是測量土地面積) 。科學通常帶給我們錯誤的結果,因為出錯比正確更加容易。它們「努力研究卻一無所獲」。例如物理學無謂地探索「難以解釋的電的奧祕」,卻「產生了許多危險的結果 」。

 

盧梭認為,正因為科學是遊手好閒的產物,它們也會讓人變得遊手好閒。科學不會讓我們更有紀律、更為開心,或者比較不容易失常;反而會削弱宗教力量與愛國之心,造成帝國崩頹。他後來在另一部作品中說道,「理性與哲學精神……總是悄悄地侵蝕每個社會的真正根基。 」此外,他還認為知識性的工作對健康有害,如果想要打發時間,去鄉間散步或下田務農會比較好(然而盧梭並沒有親身做過農事的經驗)。
 

前面也曾提到,盧梭覺得新科技經常帶來傷害。他在投稿第戎科學院的論文中甚至譴責了印刷術,認為這種東西會傳播「人類的錯誤看法與奢華思維」,是一種「可怕的技術」;拜這種發明所賜,史賓諾沙這些作家的「有害思想」得以流傳千秋萬世 。

 

盧梭並沒有提到他自己的「無知的快樂狀態 」之類的離經叛道看法,就是靠印刷術得以傳播,他甚至以典型的挑釁口吻,聲稱蘇格拉底公開讚揚無知 。事實上,蘇格拉底從未表達過盧梭所說的意思,他不認為無知是好事,而是建議我們在掌握知識之前最好誠實承認自己無知。無論如何,盧梭在論文的結尾表示,如果我們的子孫夠有智慧,就會對著上天呼喊:
 

全能的上帝啊!請以祢的手握緊人類的心,帶我們遠離先人的藝術與科學吧。讓我們重歸無知、純真、貧困之境。唯有這些才能給我們快樂,唯有這些才在祢眼中稱貴。 

 

在18世紀中葉,伏爾泰以及許多人都聲稱世上有一些地方已經「受到高度啟蒙」。事實上,正如某位晚近歷史學家所言,啟蒙知識運動的典型特徵之一,就是當時的人們「認為自己活在一個開明的時代 」。雖然盧梭對此相當不滿,但伏爾泰和他周圍的人都認為生在這個時代很幸運。

 

伏爾泰曾在一本談論路易十四時代的書中表示,「我們在這個快樂的時代中…看見人類心智出現一場革命 」,這場革命從培根、伽利略、笛卡兒一路演進下去,孕育出「史上最為啟蒙開明的時代。 」在1751年開始陸續問世的《百科全書》中,有很多文章都將該時代稱為「充滿智慧之光」的「哲學世紀」。約莫二十年後,另一位作家更熱情地說這個時代的「理性帝國,每一天都不斷擴大著疆域 」。
 

狄德羅的副主編達朗貝爾為《百科全書》寫的《百科全書序論》(Preliminary Discourse)後來成為啟蒙運動的行動宣言。它列出啟蒙運動的重要名人,並指出培根、笛卡兒、牛頓、洛克都是「人類應當追隨的重要天才 」,這些天才的協助讓人類得以克服「大量偏見」,推翻「盲目的崇古思維 」,謹慎蒐集各種事實,最後得以拋棄一切宏大的思想體系。

 

笛卡兒開創了重要的懷疑態度(雖然他對於「先天」的概念有點偏離正軌);牛頓讓自然哲學擁有穩固的實驗基礎;洛克則指出心智的運作機制與極限,對哲學做出牛頓等級的重大變革。不過達朗貝爾倒是對萊布尼茲褒貶參半,雖然他以卓越的方式證明許多問題的「過去所有答案都不夠適當」,但卻「不僅滿足於提出懷疑,而是希望消除一切懷疑」,結果在還不成熟的時候,就自己造出了一個宏大思想體系,裡面有很多概念都不太可信,對人沒什麼幫助 。

 

※作者安東尼.高特列柏Anthony Gottlieb為思想史學者,《經濟學人》前總編輯,曾任哈佛大學、牛津大學萬靈學院訪問學人。文章散見於《紐約客》與《紐約時報》,著有《蘇格拉底》(Socrates)、《理性之夢:從希臘人到文藝復興的哲學史》(The Dream of Reason: A History of Western Philosophy from the Greeks to the Renaissance)等書/本文摘自《被誤讀的哲學家:從笛卡兒、霍布斯到盧梭,九位啟蒙時代重要思想家對現世的影響》第八章:啟蒙時代給了我們什麼?伏爾泰、盧梭以及哲學思想家/麥田出版

關鍵字: 盧梭 伏爾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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