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弋丰專欄:本來就該是東亞史

藍弋丰 2018年08月22日 07:00:00
從正確的觀點看歷史是相當重要的,最好把所有國別史的概念都扔掉,所有的歷史都是世界史。(圖片取自「地表最強國文課沒有之一」臉書)

從正確的觀點看歷史是相當重要的,最好把所有國別史的概念都扔掉,所有的歷史都是世界史。(圖片取自「地表最強國文課沒有之一」臉書)

人類往往以自我為中心,在北歐神話中,人類居住的地方叫密德加爾德,密德其實就是「中」,加爾德就是「國」,所以就是住在「中國」,聽起來很詭異嗎?

 

其實古代東亞史上「中國」兩字本來也一樣是自我中心思想的地域觀念,並不是國家觀念,如果跟現在的中國容易混淆,不妨用奇幻小說的名詞來理解,就是「中土世界」,用比較東亞的概念來說,就是「中原」,中土或中原只是個地理觀念,可不一定只有一個國,所以春秋時代,齊國曾經率領「中國九國」去討伐楚國,了解這只是中土/中原觀念,就不稀奇了。

 

事實上,在古代中原王朝,是不可能認為自己是一個國的,因為他們的世界觀是天下觀,皇帝是天子,王朝是天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什麼會叫做國?要不就是蠻夷番邦,譬如日本國、真臘國,要不就是內部的諸侯國,譬如梁國、濟南國,這個天下觀,直到清末才被洋槍洋砲給打破,打敗仗要簽條約,才只好從至高無上的天朝紆尊降貴為一個跟世界上其他國家平起平坐的國家。

 

只要對天朝思想有基本了解就能明白,清末以前,是不可能有「中國」這個國家的,史籍上提到中國兩字,都是中土/中原的地域概念,或是藉此的自稱,因為天朝才不可能把自己貶低為一個國。

 

近來的課綱爭議,認為新課綱將中國史改為東亞史「可打破過去的天朝史觀」,其實這樣的敘述或許有點錯誤,因為過去的歷史課本從來都沒有教真正的天朝史觀,而是把19世紀在西方出現的民族國家理念硬是套用到過去天下觀的東亞史而寫成了國別史,不倫不類,現在改為從整個東亞來看的宏觀敘述,或許反而能更準確地敘述古代東亞的天下秩序觀。

 

台灣人缺乏國際戰略思維

 

這次課綱的改變,我們應該給予極高的讚揚,學生從歷史上,原本應該學到地緣戰略、國際戰略等等思維,過去採用國別史的角度,不管是以前的中國史,或是如今新增的台灣史,全都是往內看,造成台灣人相當缺乏國際戰略思維,更全無地緣戰略觀念。

 

從不正確的角度看歷史,會製造出很多無謂的困擾,更讓歷史的作用大打折扣,這也不只是中國、台灣與東亞之爭,以世界史來說,過去很多人常會問一個問題,為何東亞有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歐洲卻呈現長期分裂呢?

 

這個問題就是標準的觀點錯誤,導致前提根本錯誤,製造出無意義的問題。

 

世界史一樣有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分分合合的是經常以中東為中心的「歐亞非大帝國」,第一個橫跨歐亞非的大帝國是波斯帝國,波斯帝國遭亞歷山大滅亡,亞歷山大進一步拓增歐亞非大帝國的範圍,亞歷山大一死,旗下的將領各自分裂,打起「繼業者戰爭」,是為第一次「合久必分」的大分裂期。

 

一直到各繼業者勢力彼此互鬥到衰弱,以至於讓新興的羅馬漁翁得利,最後一個滅亡的繼業者勢力,就是埃及豔后的埃及托勒密王朝,隨著埃及豔后在羅馬共和終結戰的驚滔駭浪中香消玉殞,埃及也併入了羅馬帝國。

 

羅馬帝國成為「分久必合」的第二次大一統,由於發源自義大利的拉丁平原,其版圖比起波斯帝國更偏歐洲,當羅馬帝國分裂為東西,拜占庭仍是歐亞非大帝國,直到逐漸衰弱,伊斯蘭帝國崛起,成為新的歐亞非大帝國(雖然歐洲的部分不多),當伊斯蘭帝國幾個王朝更迭沒落,群雄四起,又進入大分裂的時期,最後由鄂圖曼土耳其崛起,重新大一統,成為最後的歐亞非大帝國。

 

不管是以前的中國史,或是如今新增的台灣史,全都是往內看,造成台灣人相當缺乏國際戰略思維。(圖片取自公視新聞)

 

問錯問題

 

在這個過程中,大一統的中心是中東,歐洲常常是邊緣地帶,只因羅馬發源於歐洲,才剛好讓一大部份歐洲在羅馬帝國時納入大一統版圖;對照在東亞,大一統的中心主要是中原地帶,至於東北亞地區是邊緣地帶,我們從來不會質疑日韓與中國東北在歷史上沒有一再統一而是長期分裂,但是卻會質疑歐洲沒有一再統一而是長期分裂?這是因為歐洲人以歐洲中心史觀看歷史,忘記世界史上的大一統裡頭,歐洲其實是邊陲,才會問錯問題。

 

當我們想敘述或討論歷史上的這些歐亞非大帝國,以及他們衰弱分裂的遺緒時,有可能以一個國家的國別史為單位嗎?譬如:伊朗史?這想必是行不通的,一定會造成非常多困擾與困難,應該用整個世界史的觀點來總體觀察,才能得到全貌。同理,當我們想用中國史的國別史觀點來理解東亞的王朝更迭與天朝體系周邊關係,也當然是緣木求魚。

 

從正確的觀點看歷史是相當重要的,最好把所有國別史的概念都扔掉,所有的歷史都是世界史,非得要區分的話,切分成東亞史尚可接受,因為東亞的確在歷史上大多數時間,其發展較為孤立,和全世界分開來討論還不致於有太大問題,但是一到了清末以降,尤其是冷戰以後,東亞史也已經與世界史密不可分,不談大賽局,就無法正確理解日本的興起,沒有冷戰的基本概念,則完全無法理解亞洲各國戰後歷史。

 

古代東亞的中原王朝,以天朝自居的高傲態度下,往往對於「蠻夷番邦」相當蔑視,每次對這些番邦的紀錄,音譯時都喜歡選用特別難聽的字詞來貶低他們,很不幸的是,許多亞洲國家缺乏早期歷史的文字紀錄史料,結果往往是必須要從中原王朝留下的出使紀錄來了解其歷史。

 

「卑彌呼」的超級魔法觀

 

於是,當三國時代魏國的使臣,前往當時小國林立的日本,走到哪都把人家的國名取得很難聽,要不就是「邪」,要不就是「奴」,人名動不動就是「卑」等等,來到「狗奴國」,把人家的領袖王子「彦御子」音譯成「卑彌弓呼」,重臣本來可能叫做菊池彦,音譯成了「狗古智卑狗」,聽起來還以為用狗在當大臣。來到了很可能是日後的大和國,音譯成「邪馬台國」,當時是女王當政,很可能是把女王或公主的意思的「姬御子」音譯成「卑彌呼」。

 

很多日本動漫畫與遊戲都把卑彌呼畫成了呼風喚雨的超級魔女。(圖片擷取自網路)

 

後世因為沒有從整個東亞史觀點來思考,沒有考慮到中原王朝鄙視「番邦」造成的音譯問題,不論日本人,還是中國人,還是歐美人,都搞不清楚,看到「邪馬台」,又邪惡,又有馬的台,哇,一定是個很邪惡的侵略王國,然後女王叫「卑彌呼」,加上又記載說她會「神鬼道」,名字看起來就是個可怕厲害到極點的邪惡女魔,於是日後很多日本動漫畫與遊戲都把卑彌呼畫成了呼風喚雨的超級魔女,連歐美遊戲工作室與電影也不能免俗。

 

這個可能是音譯造成的誤會,雖然讓後世創造了不少創作作品,但若論史實本身,整個卑彌呼的超級魔法觀,都是不必要的想像,從這個趣味的小例子,或許也能讓我們更理解,東亞史的概念,總是比國別史的概念更好的。

 

※作者台大醫學系畢業後,轉行出版、產業分析、業餘歷史研究,著有《橡皮推翻了滿清》、《明騎西行記》等書,譯作有《紙牌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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