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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讓我安詳、快樂的死:《阿信》編劇的終活計劃

橋田壽賀子/譯者:賴郁婷 2018年09月08日 00:00:00
讓病人幸福平靜地死去,難道不也是醫療的任務嗎?(圖片取自PAKUTASO)

讓病人幸福平靜地死去,難道不也是醫療的任務嗎?(圖片取自PAKUTASO)

給特攻隊員的回鄉車票


一九四五年三月十日東京大轟炸的情景,至今我仍忘不了。在大學住宿的我,那天正好來到在五反田附近戶越銀座經營小酒屋的伯母家。當時,我親眼看見東京淪為一片火海。


到了四月,大學被迫封校,學校將所有學生趕回家。我也回到了大阪,開始在豐中螢池的海軍主計部工作。這是因為工作關係在海軍擁有人脈的父親特地為我找的輕鬆差事。海軍主計部離老家的堺市很遠,於是我只好借宿在螢池附近的人家。


 當時在海軍主計部裡工作的人,全是出身良好人家的小姐。我們甚至還有個稱頭的職稱,叫作「理事生」。我負責的工作是開立證明書,連同火車票一起交給返鄉的軍人。我每天就是不斷寫著「誰回到哪裡的老家,接著轉往哪裡的基地」之類的文件。


在戰況惡化的當時,能夠獲准暫時回鄉的人,很多應該都是特攻隊的隊員。這些人拿著我寫的文件和車票搭上火車回鄉,為的就是要與家人永別。


正因為清楚這車票的意義,所以我感到格外煎熬。每當將文件交給對方時,我心裡想的都是「他也是特攻隊的一員吧。再過不久就要為國赴義了」。而他們總是特別親切,甚至會將獲得的特殊配給羊羹或蜜紅豆罐頭送給我們。他們就跟我一樣,都只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身上的海軍制服,讓他們看起來實在好威風。


隨處可見的焦屍


我在豐中的那段短暫期間,雖然沒有遭遇任何空襲,卻經歷了三次機槍掃射。發生空襲警報必須躲到防空洞中,但戰鬥機機槍掃射說來就來,有時候根本來不及躲藏。在海軍主計部旁邊有間藥學專校,我就曾親眼目睹那些被動員到專校的男中學生,在機槍掃射過程中被擊中身亡。


當初母親曾說:「待在堺市不是比較安全嗎?要是去了豐中,不曉得哪一天會遭遇空襲……」母親口中令人放心的這個堺市,後來也遭遇了大空襲。事情就發生在七月十日深夜,上百架B-29超級轟炸機趁夜來襲,在一個半小時內投下八百噸的凝固汽油彈。人在豐中的我和租屋處的大叔們只見南方夜空瞬間燒成一片火海,大家紛紛驚呼:「啊!堺市燒起來了!」當時我心想不曉得母親還好嗎?家裡的房子還在嗎?

 

我一直都住在靜岡熱海的別墅。別墅由住家與客人來訪時暫住的客房兩棟建築,面對面挾著通道組成。橋田文化財團表示等我離開人世後,要將客房的部分改為橋田壽賀子紀念館,用來展示我過去的手稿。但我一直很懷疑,有誰會來交通如此不便的山裡參觀紀念館。


出國的照片也堆積如山。我不介意將這些東西丟掉,但財團方面同樣說要留著日後展示用,只好簡單整理後全部留下。書則大部分捐給了熱海市立圖書館,其他當初為了寫腳本收集的剪報則全部丟掉。


讓我感到震驚的是,家中櫥櫃裡竟然有多達一百二十個別人送的全新手提包。我將這些手提包原封不動拿到二手店,結果變賣了四十多萬圓,又再度讓我嚇了一跳。


除了這些以外,還有不少包括演員在內的許多人寫給我的書信。我將這些書信全部重讀了一遍,除了一些無法捨棄的之外,其餘全都丟了。以前常用的傳真也都丟掉了。森光子和山岡久乃過去寫給我的許多傳真我都還留著,但由於用的是感熱紙,文字都早已消失了。雖然聽說有方法可以讓文字再現,但我還是全部丟掉了。書信和傳真不能直接丟棄,所以我還特地去買了碎紙機。我也把家裡的傳真機拔掉,因為半夜傳真喀答喀答的聲音實在很討厭。


過去沒有一天不寫的日記,同樣到了九十歲就斷然停筆了。因為我不想再寫字,已經決定再也不寫任何東西了。現在頂多寫寫感謝函。以前工作太忙總是請人代筆,現在則都自己寫。


經歷過戰爭的我們,習性上總是惜物而無法隨意丟棄。即便是微不足道的小東西也會留下,總認為有一天可能派上用場,所以整裡起來才格外辛苦。我最後總共丟掉了十幾箱東西,花了兩年才整理完。在此我要奉勸各位,斷捨離最好趁自己還有體力的時候趕快進行。


被迫活在無意識中,真的是幸福嗎?


在先生臨終前照顧他的那段日子,我漸漸覺得因為癌症離開人世也不錯。以現在來說,得知自己病情的人可以選擇住進安寧醫院,透過緩和療護來減少病痛,平靜地離開人世。不曉得這些有著同樣遭遇而住進這種場所的人,彼此是否也會約好下輩子再做朋友?


死前就接受自己病情無法治癒事實的人,看起來好像很幸福。因為知道自己還剩多少時間,有機會可以回顧自己的人生。知道自己的死期,且能接受相對的治療,這一點或許跟安樂死很像。

 

我曾經想過,人的尊嚴究竟是什麼?雖說是簡單一句維護尊嚴,但每個人應當受到保護的尊嚴可說千差萬別。因為每個人所認知的尊嚴都不盡相同。


有人希望「只要還能呼吸,就讓我繼續活下去」,即便只是靠人工呼吸器活下來也無所謂。也有家屬可以接受這種作法,認為「只要有呼吸就是活著」。但相反的,也有人認為這樣活下來實在太悲哀了。


我不希望自己將來靠著人工呼吸器活下來。死亡對我來說一點也不可怕,但我不想帶著痛苦或疼痛或煎熬離開。這也是我希望安樂死的原因,因為我想要死得乾脆一點,不想為死受罪。


現在在車站等人潮聚集的場所都設置有AED(自動電擊器),可以對心臟施以電擊,使其恢復正常運作。AED也有提供個人居家租借的服務,家裡的幫傭就曾問我要不要借一台回來放在家裡。我告訴她:「不需要啊。如果哪天我沒心跳了,就這樣讓我直接死掉就好。」


我還拜託她如果真有這種時候,連救護車也不必叫。因為我不想為了活下來注射任何點滴,也不想裝設胃造口。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我必須事先清楚表達「不要對我進行無謂的延命治療」的意思才行。但要對誰說呢?雖然已經拜託幫傭,但我沒有任何親人,朋友也都和我差不多年紀,誰會先走還不知道呢。

 

如果罹患癌症,我希望被告知嗎?其實知不知道都無所謂,只是我也沒有任何家人可以告訴我,只能自己開口問醫生。


不過如果是癌症,還有多久會死,自己和身邊的人都清楚。但如果是失智症,可以活幾年沒人知道,就連自己也說不準。萬一就這樣失智活了十幾年,身邊的人恐怕也會受不了吧。


以「安樂死」幸福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


雖然並非所有醫院都是如此,但有些醫院的確是藉著維持患者生命來賺錢。這種全身被插滿管子、每天被迫吞下一大堆藥而求死不能的作法,我想還是饒了我吧。


醫療的最大使命是治療疾病和傷痛、拯救性命。不過,近年來的醫療卻讓人感覺只重視「讓病人活下來」。事實上,讓病人幸福平靜地死去,難道不也是醫療的任務嗎?


倘若繼續活下去有違當事人的尊嚴,當事人也不希望這麼做,這時候就應該要有醫療行為讓當事人好好離開人世。所以我才希望可以針對這種醫療行為制定出相關規則或制度,讓醫療人員不再需要為此自行判斷,也不必背負任何責任。

 

 

※作者橋田壽賀子(Sugako Hashida)1925年出生於韓國首爾。大阪府立堺高等女子學校、日本女子大學文學系畢業。早稻田大學第二文學院肄業。曾以第一位女性員工的身分任職於松竹電影公司腳本部,後來成為自由劇作家。1983~1984年播出的《阿信》創下平均收視率52.6%的紀錄而大受歡迎。現在為橋田文化財團理事長/本文摘自《請讓我安詳、快樂的死》一書/大塊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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