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偉棠專欄:巴西博物館被焚 攝影能留下什麼

廖偉棠 2018年09月16日 00:00:00
我在一家攝影書店一眼就看到了巴西新銳女攝影家索非亞.波赫士的攝影集,直覺那就是巴西國家博物館的遺影。(作者提供)

我在一家攝影書店一眼就看到了巴西新銳女攝影家索非亞.波赫士的攝影集,直覺那就是巴西國家博物館的遺影。(作者提供)

這個九月,最讓人痛心疾首的國際新聞,莫過9月2日,在里約熱內盧的兩百年歷史的巴西國家博物館慘遭祝融之災,燒透了頂,幾乎藏品全毀

 

這不只是巴西國家博物館之死,是巴西這個國家的死亡。所謂的金磚五國,誰料到一個世界重量級的博物館一年獲得的預算不到40萬台幣?誰料到博物館失火之後僅有的兩個消防栓是沒水的?誰料到失火前幾天博物館才和一家銀行申請到消防項目的合作資助?

 

盛世之災,莫過於焚書坑儒,巴西政府對國家博物館的漠視,直接把後者推進了火坑。在這樣的背景下,巴西的有識之士能做什麼,除了參與抗議人潮手拉人鏈包圍博物館遺址之外?前幾天,台北的滂沱大雨中我聽到這個新聞,不禁想要是這亞熱帶的豪雨降落在里約熱內盧就好了。同時我在一家攝影書店一眼就看到了巴西新銳女攝影家索非亞.波赫士(Sofia Borges)的攝影集《沼澤》,直覺那就是巴西國家博物館的遺影。

 

索菲亞的成名作《沼澤》,其風格和攝影師的形像頗有反差,晦澀之中透著博大之氣,濃郁的詩意卻以非常直截了當的方式呈現。不要忘了,她和阿根廷的文學大師波赫士同姓,冥冥中注定她關注的是宇宙、記憶與文明的糾纏。

 

索菲亞的成名作《沼澤》,晦澀之中透著博大之氣,濃郁的詩意卻以非常直截了當的方式呈現。(作者提供)

 

索非亞.博爾赫斯的簡介很輝煌:她2008年畢業於聖保羅大學藝術學院,獲得美術學士學位,她的攝影研究已經獲得了許多獎項,並在眾多群展和個展中展出…2012年,索菲亞作為最年輕的藝術家被邀請參加第30屆聖保羅雙年展。2016年,索菲亞在維也納和阿姆斯特丹舉辦個展,並借由她對法國南部史前洞穴探索的啟發,以她的項目「沼澤」獲得英國「第一本書獎」。

 

拍攝博物館,本來是博物館專職攝影師的工作,一百年多前就有,但真正成為藝術創作本身應該始於杉本博司。但相比於杉本博司的「知識考古學劇場」,索菲亞的考古、博物館記錄更像人類基因裡那一團悲傷的泥沼,深入文明演化的黑暗面,但並不明說,而是隱喻暗示,讓人不寒而栗。

 

這一點,與曾經影響她的同宗波赫士很深的德國表現主義詩集《人類的曙光》很像。明明是關於紀錄人類文明曙光的博物館的攝影,但流露的意識卻是關於人類文明的毀滅—不,索菲亞拍攝的根本就是沼澤中埋葬的文明好嗎,博物館不過是我的聯想,或者說,索菲亞通過這本書,提前重建了可以彌補巴西國家博物館的損失的一家紙上博物館。與之相比,國家博物館網站徵集參觀者拍攝的紀念照片來「重建」博物館回憶的舉動,反而顯得徒勞。

 

未來的未來,索菲亞和我們的影像都會參與對「現在」的虛構,就像「現在」也並非忠實於歷史一樣。(作者提供)

 

攝影集裡,一個遠古獸頭與一團廢紙並列;一個現代人的手托起一個古代人的遺容倒膜;一個介乎洞穴光影和古生物骨骼的鬼影下方正好寫著「幽靈」;一條蜥蜴的尾巴被人惡作劇加上眼睛於是變成了一個怪物的頭…

 

嚴格來說,這些影像並非現實的客觀複製,其中有不少「作偽」、「虛構生物」、「假文物」或者是名畫的局部。甚至偶爾出現的真人,都拍成了博物館蠟像一樣;而博物館的一幅假景中間,卻有一個真實的門存在。真真假假,質疑的不只是攝影本身傳遞的謊言有多少,更質疑了人類文明是否真的能夠通過博物館和藝術傳承,傳承了又怎麼樣?未來難保不會遭遇類似的誤讀和虛構。

 

這一切其實也是爺爺波赫士在文字裡製造和思索的。

 

我也曾經這樣拍攝過黑龍江省博物館,那是一個既凋敝又沒有珍貴藏品的機構,但那些落滿灰塵的幾十年前制作的動物標本,拍出來可以與索菲亞拍攝的兔子、貓頭鷹標本一起「亂真」。後來我把它們用做一個藝術作品之中作為素材,那個作品叫做《為未來的鬼魂寫詩》—我偽造了未來人寫的古體詩,並且把它們和上述影像一起制作成卷軸水墨畫那樣的「假古董」,在香港的1a Space畫廊展出。

 

想到這一點,我對巴西國家博物館的消失也沒那麼耿耿於懷了,未來的未來,索菲亞和我們的影像都會參與對「現在」的虛構,就像「現在」也並非忠實於歷史一樣。最後留下的,只有人類創造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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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字: 巴西 博物館 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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